三日后的清晨,瀚海城校场上旌旗招展,各营将士整装列队,等待着平阳公主的检阅。
李承道站在观武台侧,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练习剑上。
这柄未开刃的长剑是三年前秦怀谷所赠,如今已被他使得得心应手。
他望着台下严整的军阵,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大哥觉得今日演武,哪一营能拔得头筹?
李承乾低声问道,手中还握着一卷账册,这是秦怀谷前日布置的课业,要求他核算西征所需的粮草数目。
秦怀翊抢着答道:自然是大师兄的骠骑营!
前日我去送金疮药,看见他们在练习一种新奇阵法,进退之间如臂使指。
李承道微微颔首:大师兄这三年来确实进步神速,不过冯立将军的重骑兵也不容小觑。
正说话间,号角长鸣,演武正式开始。
首先入场的是冯立所率的重骑兵。
铁甲森森,战马嘶鸣,千骑奔腾时地面微微震动。
重骑兵们手持长槊,冲锋时如铁流奔涌,势不可挡。
接着是李道玄的轻骑兵。
这些骑兵来去如风,在疾驰中张弓搭箭,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最精彩的是他们在全速奔驰中突然分为两股,左右包抄,将预设的草人靶子射成了刺猬。
观武台上,平阳公主微微颔首:李将军的轻骑越发精锐了。
秦怀谷一袭青袍,静立在她身侧:轻骑贵在灵动,李将军深得其味。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出场的薛礼麾下的骠骑营。
玄色战旗上金鹰展翅,千名将士步伐整齐划一,行进间竟只闻一个脚步声。
薛礼一身轻甲,策马至观武台前,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
末将薛礼,率骠骑营候命!
平阳公主目光中带着期许:开始吧。
薛礼翻身上马,令旗挥动。
骠骑营迅速列阵,长枪如林,弓弩齐备。
但见令旗再变,原本严整的方阵突然一分为十,化作十个百人小队。
薛礼一声令下,十支小队同时转向,面对不同方向。
令旗挥舞,小队迅速汇合,转眼又组成完整方阵。
分分合合,不过顷刻之间。
十支小队时而各自为战,时而合兵一处,仿佛一体十臂,灵动非常。
最妙的是,即便在快速移动中,各小队之间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呼应。
苏定方忍不住拍案叫绝:妙!这分合战术,竟真被薛礼练成了!
当年秦长史传授此术时,我还觉得太过复杂,难以在实战中运用。
冯立也是目露精光:若是遭遇伏击,这般阵法最能应对。想不到薛礼年纪轻轻,治军竟有如此火候。
然而观武台一角,高君雅却与身旁的凌敬低语:阵法精妙不假,可薛礼毕竟才二十岁。
统领千人尚可,统帅万军西征,未免太过年轻。
凌敬捻着胡须,若有所思:高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西征事关重大,不仅要打仗,还要通商、立寨、抚民。
冯将军或李将军这等老将领军更为稳妥。
他们的议论声虽低,却逃不过平阳公主的耳朵。
她不动声色,目光仍停留在校场上。
演练结束,骠骑营将士收阵归位,竟无一人步伐错乱。
薛礼快步返回观武台,额角见汗,气息却仍平稳。
末将演阵完毕,请公主指点。
平阳公主尚未开口,高君雅已抢先一步:薛将军治军严谨,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若真遇上战事,这般花哨阵法可能奏效?
这话问得颇为直白,台上气氛顿时一凝。
几位将领交换着眼神,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薛礼神色不变,拱手道:高将军若有疑虑,末将愿当面解惑。
高君雅也是直性子,处罗部残兵最善突袭商队。
若是你领兵护卫商队,遭遇千人突袭,该当如何?
薛礼略一思索,忽然指向校场旁的沙盘:口说无凭,不如沙盘推演?
众人移步沙盘前。这沙盘是秦怀谷命人精心制作,西域山川地势、部落分布,无不详尽。
甚至连水源、草场等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高君雅执红棋,代表处罗残兵;薛礼执蓝棋,代表护卫军。按规则,薛礼仅能动用三百兵力。
开始!平阳公主亲自发令。
高君雅不愧是北疆老将,红棋迅速散入沙盘上的丘陵地带,化作数股小队,从不同方向逼近代表商队的标记。
处罗残兵来去如风,最善多路袭扰。高君雅胸有成竹,商队辎重繁多,行动迟缓,看你这三百人如何护卫周全?
薛礼不答,蓝棋在沙盘上快速移动。
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未将兵力分散护卫商队,反而集中兵力,抢占了一处高地。
李承乾在旁看得真切,轻声对李承道说:师傅教的,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薛礼哥哥这是要以静制动。
果然,薛礼的蓝棋据守高地,却派出数支小队,每队不过十余人,散入四周。
高君雅的红棋逐渐合围,眼看就要将商队困住。
突然,薛礼的那些小队在红棋后方出现,并不接战,只是摇旗呐喊。
虚张声势!高君雅冷笑,继续调动红棋合围,处罗部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岂会被这种小把戏吓退?
就在红棋即将完成合围的刹那,薛礼的主力突然从高地杀出,直扑高君雅的本阵。
同时那些小队迅速合拢,截断了红棋的退路。
你中计了。薛礼平静地说,处罗残兵看似四面出击,实则必有一路为主力。
我早已看破你的本阵所在。
沙盘上,红棋已被蓝棋团团围住。
高君雅脸色微变,急忙调动其他红棋回援,却为时已晚。
围歼。薛礼轻轻落下最后几枚蓝棋。
满场寂静,高君雅盯着沙盘,半晌无言。
沙盘上的局势清清楚楚:他率领的处罗残兵不仅没有劫到商队,反而全军覆没。
薛礼拱手道:高将军,承让了。
处罗残兵虽骁勇,却有个致命弱点,各队间缺乏呼应。
只要找准主力,断其归路,其余不战自溃。
一直沉默的秦怀谷忽然开口: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仁贵这一战,看似被动防守,实则始终掌握主动。
高君雅长叹一声,向薛礼拱手:薛将军用兵如神,是某家小觑你了。
然而质疑声并未完全平息。
凌敬上前一步:沙盘推演毕竟不是真刀真枪。
西征路途遥远,若是途中将士不服调遣,又当如何?
这话问到了要害处。
军中资历至关重要,年轻将领确实难以服众。
就连冯立和李道玄也露出思索的神色。
秦怀谷与平阳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起身。
青袍道人步至台前,目光扫过全场。
既然诸位尚有疑虑,贫道今日便举荐薛礼为西征全军统帅,当年灭东突厥他和定方一路随我,这四年又和我学习军略,当是无碍。
“不错,灭东突厥之战及这四年在军中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再加上长史这位冠军侯的亲自教导,我认为可以一试。”苏定方也接过话说道。
这话如同惊雷,连薛礼本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傅!薛礼急道,徒儿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
秦怀谷摆手制止: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
西征不仅要打仗,更要通商、抚民、立寨,非寻常战事可比。
薛礼这三年来,已将贫道所授融会贯通,正是最佳人选。
他转向众将,声音清朗:至于资历不足——贫道愿以名誉担保,西征期间,将从旁辅助。
且立下军令状:若薛礼指挥失误,致使战事失利,贫道愿一同承担罪责!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秦怀谷在北疆地位超然,从未如此公开力保过任何人。
冯立率先表态:既然长史如此说,冯某愿听从薛将军调遣!
李道玄也道:某也无异议。
高君雅与凌敬相视一眼,终于拱手:谨遵长史安排。
秦怀谷却还未说完,他目光转向一直安静旁观的三个弟子。
此外,李承道、李承乾、秦怀翊将随军出征。
这话再掀波澜。
三位少年最大的不过十四岁,竟要随军西征?
魏征忍不住开口:怀谷,西征路途艰险,三位公子年纪尚小,是否再等两年?
李承道立即上前一步:魏先生,我们不怕艰险!
这四年来,我们随师傅学习文武之道,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为北疆效力!
李承乾也道:学生已经核算过西征所需的全部粮草物资,愿为大军后勤出一份力。
秦怀翊拍了拍腰间的药箱:我带了足够的金疮药和解毒剂,可以担任随军医官。
平阳公主看着三个跃跃欲试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西征不是儿戏。
秦怀谷语气坚定:璞玉需磨,方能成器,西征之路,就是最好的磨刀石。
薛礼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末将必不负师傅厚望,不负公主重托!
平阳公主终于开口,声音威严:既然如此,即日起,任命薛礼为西征统帅,总领打通丝路一应事宜。
她目光扫过全场:诸将当同心协力,共成此业。
谨遵公主令!众将齐声应答。
校场上,骠骑营将士举起长枪,齐声呐喊。
声浪震天,惊起远处群鸟。
薛礼起身,望向西方。
漫漫丝路,重重险阻,都在等待着他去征服。
秦怀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记住,为帅者,不只要有勇有谋,更要有容人之量。
薛礼重重点头。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但也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他充满斗志。
夕阳西下,演武结束的号角声在瀚海城上空回荡。将士们列队退场,但议论声却不绝于耳。
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今日薛礼在沙盘上的精彩表现,谈论着这位年仅二十岁的西征统帅,谈论着即将开始的漫漫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