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风裹着黄河浊浪的腥气,砸在城楼上的旌旗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极了兵器相撞的前奏。
守将府议事帐内,烛火被穿堂风晃得忽明忽暗,薛收指尖按在舆图上“板渚”与“洺水”的交汇处,墨色的纹路在他指下,活似窦建德十万大军扎下的连绵营寨。
“窦建德屯兵板渚半月,粮道被我军袭扰三次,却仍按兵不动,怕是在等王世充的消息。”
薛收的声音沉得像城根下的青石板,“若他与洛阳连成一线,我军腹背受敌,这虎牢关……”
“报——薛主簿!北岸骑兵已奉元帅令,尽数拔营回撤,先锋已过汜水渡口!”
传令兵的嘶吼陡然撞碎帐内的沉静,他浑身是汗,甲叶上还沾着关外的尘土,单膝跪地时,膝盖砸得地面闷响。
薛收抬眼,眸色比帐外的天色还沉:“再探!盯着玄甲军的旗号,一举一动,即刻来报!”
“喏!”传令兵应声退下,帐帘掀起的瞬间,秦怀谷清晰地听见了关外战马的嘶鸣。
声音像一根针,猝不及防扎进他的耳中,让他腰间的四棱锏都仿佛有了温度。
他猛地直起身,青色道袍的下摆扫过案角,带起一卷兵书。
旁人只当他是个温文尔雅的长史,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体内的内力正顺着郭靖传下的经脉图谱奔腾,厉若海“燎原枪法”里那股“枪出无回”的悍勇,正顺着血脉往指尖涌。
“看来秦王殿下,是要动真格的了。”他望着帐外渐沉的暮色,眼底闪过一道锐光,那光穿过帐帘,仿佛已经刺破了窦建德的营寨。
薛收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你这手,怕是早就痒了。”
秦怀谷闻言,远眺着黄河的方向,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一个洞悉一切的弧度。
他仿佛能听到战马嘶鸣与河水奔腾交织的雄浑乐章。
“召回北岸骑兵,收缩防线,集中精锐……”他低声沉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秦王殿下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时机抓得真准。”
薛收抚须颔首,睿智的目光依旧紧锁远方的夏军大营,分析道:
“窦建德劳师远征,其势已疲,锐气渐失,粮道也开始吃紧。
我军以逸待劳多时,正是反击的绝佳时机,殿下用兵,最擅捕捉这等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转头看向秦怀谷,发出邀请:“秦长史,可有兴趣随薛某上这主城楼一观?今日关外,恐有风云变色。”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秦怀谷欣然应允。
两人移步至虎牢关正门之上的主城楼,此处视野极为开阔,整个战场形势一览无余。
关内唐军明显加强了调动,一队队精锐步卒在校场快速集结,军官的呼喝声、兵甲的铿锵碰撞声汇成一股紧张的洪流。
而远方的夏军大营,此刻仍沉浸在一种虚假的平静之中,尚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突然,关内低沉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如同沉睡巨兽的苏醒的咆哮!
紧接着,沉重的关门在绞盘的转动声中缓缓洞开!
一面巨大的“李”字王旗率先跃出关门,在风中猎猎狂舞,仿佛要挣脱旗杆的束缚!
王旗之下,李世民一身耀眼的明光铠,猩红披风如同战场上升起的烈焰。
他未乘战车,亲自骑乘在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之上,手中马槊斜指苍穹,英姿勃发,气吞万里!
在他的左右两侧,如同护法天神般拱卫着两员绝世猛将。
左侧一位,面似淡金,手持一对四棱金装锏,正是名震天下的秦琼秦叔宝;
右侧一位,脸如锅底,黑袍黑马,掌中一对竹节钢鞭煞气森森,乃是万人敌的尉迟敬德!
三千玄甲军紧随其后,人马皆覆玄色铁甲,沉默如山,却又迅疾如风。
如同一股决堤的黑色铁流,汹涌澎湃地冲出关隘,以无可阻挡之势,直扑窦建德中军大营!
那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杀气,即便相隔甚远,亦让人心旌摇曳,血脉贲张。
望着这支天下骁锐义无反顾地冲向数十倍于己的敌阵,秦怀谷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焰被点燃。
那是属于厉若海追求武道极致、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豪情,属于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厚重责任。
甚至属于张松溪那内敛中暗藏锋芒的道家真意,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壮阔而惨烈的景象所引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与尘土气息的空气,转头对身旁同样全神贯注于战场态势的薛收说道:
“薛先生,我观殿下此番出击,气势如虹,意在擒贼擒王,一举奠定胜局。
不知……我若此时率部加入,自侧翼呼应,搅动敌阵,是否会打乱殿下既定的谋略部署?”
薛收正凝神估算着玄甲军的突击速度与夏军的反应,闻言先是一怔。
随即恍然大悟,失笑摇头,看向秦怀谷的目光中充满了了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好你个秦长史!我道你为何看得如此专注,原来是见猎心喜,手痒难耐了!
无妨!殿下用兵,最重临机应变,长史与麾下皆是百战精锐,若能自侧翼突入,恰似一把尖刀插入敌肋,正是求之不得的助力!”
他抬手指向城下纷乱的战场,补充道:“只需令麾下将士左臂系上红巾,以为标识,避免混战中产生误会即可。”
秦怀谷眼中那抹锐利的光彩骤然亮起,如同暗夜中的寒星,抱拳道:
“如此,怀谷便去准备!”
话音未落,青衫一闪,人已如一只翱翔九霄的大鹏,自数丈高的城楼翩然跃下。
身法飘逸灵动,正是武当绝学“梯云纵”,几个起落间,便已掠过数十丈的距离,径直朝着秦家十六骑休整的营区疾驰而去。
薛收看着他那迅捷如风、却又潇洒自如的背影,眼中的赞叹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低声自语:
“静则儒雅如道子,动则迅猛似雷霆……叔宝有此侄儿,何其幸也!平阳得此臂助,河东何其固也!”
当秦怀谷赶到营区时,秦家十六骑早已闻风而动,全员披挂整齐,肃立待命。
甚至连他的坐骑“蹄踏燕”也已备好鞍鞯,正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为首的骑士秦忠,默然无声地将缰绳递上。
秦怀谷接过缰绳,轻轻抚摸着蹄踏燕光滑而充满力量的脖颈,这匹通灵的神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兴奋的嘶鸣。
他笑着对秦忠道:“知我者,秦忠也。”
秦忠与其他十五骑覆盖在黑色面罩下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扯动了一下。
在苇泽关,谁人不知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谈笑间透着几分出尘道性的秦长史。
一旦嗅到战斗的气息,骨子里那份属于绝世猛将的狂热与好战便会彻底苏醒,比任何人都要渴望沙场争锋。
他们十六人,早已习惯了长史这种“心血来潮”,也早已将随时追随他冲杀陷阵视为天职。
秦怀谷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一身青色道袍在森严的军阵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有一股卓然不群的睥睨之气。
他左手自得胜钩上取下一支沉甸甸的四棱金装锏,右手一提,那杆暗红色、仿佛饮血无数的丈二红枪已稳稳落入掌中。
枪尖斜指地面,一股无形却令人心悸的煞气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十六骑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他们除了标配的丈二长枪,腰间同样挂着四棱锏,一身黑色轻甲覆盖全身,连面部也罩着只露双眼的黑巾,更添几分神秘与彪悍。
“立旗!”秦怀谷清喝一声。
一面玄黑色的“秦”字大旗应声而起,在燥热的空气中骤然展开,旗面上那个铁画银钩的“秦”字,仿佛凝聚了无尽的杀伐之气。
“目标,窦建德中军侧翼!随我破敌!”
秦怀谷一夹马腹,蹄踏燕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如同一道撕裂虚空的黑色闪电般狂飙而出。
十六骑毫不犹豫,催动战马紧随其后。
十七骑,化作一支精准而致命的利箭,并未追随玄甲军主力的正面冲击路线。
而是划出一道凌厉无比的弧线,从一个相对僻静但更能威胁夏军核心的方位,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悍然撞入了那片已然开始沸腾的战争海洋!
城楼上的薛收,清晰地看到了那面在万军丛中逆流狂飙的“秦”字大旗,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期待与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