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六月下旬,烈日如火,将广袤草原炙烤得一片枯黄。
热浪在空气中扭曲舞动,连远处的山峦都显得飘忽不定。
八千铁骑沉默地行进在这片滚烫的土地上,马蹄踏碎干裂的草根,扬起的尘土尚未落下,就被燥热的风卷向天际。
连日疾行后,地势开始出现微妙变化。
原本一望无际的草场逐渐被沙砾地和耐旱的灌木丛取代,空气中弥漫的河水腥气越来越浓。
前方斥候带回的消息证实了众人的猜测,宽阔湍急的娑陵水,如同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蟒,横亘在北上的必经之路上。
秦怀谷驻马高坡,青色道袍在热风中纹丝不动。
眼前的河水因夏季高山融雪而暴涨,浑浊的激流裹挟着泥沙与断木,水面宽阔逾百丈,浪涛拍岸的轰鸣声数里可闻。
河对岸地势较高,可以清晰看见突厥巡逻骑兵的身影,几处制高点已升起示警的狼烟。
长史大人,苏定方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声音凝重,水流太急,渡河艰难。对岸已有防备,若我军半渡而击,危矣。
他顿了顿,补充道,据俘获的斥候交代,上下游百里内各有桥梁,但必是重兵把守。
形势一下明朗起来,强攻桥梁必然伤亡惨重,涉水渡河更是自寻死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怀谷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秦怀谷没有立即下令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段河道,最终停留在下游一处河湾。
那里河道稍宽,水流相对平缓,岸边生长着茂密的红柳丛。
更关键的是,他敏锐地注意到对岸巡逻的突厥骑兵在经过那片区域时,明显放松了警惕,巡逻间隔时间也更长。
传令,秦怀谷的声音打破沉寂,全军后退五里,依那片胡杨林扎营,多设旌旗,佯作长期对峙之势。
苏定方虽不解其意,仍立即执行。
很快,唐军大营在胡杨林中竖起,旌旗招展,炊烟袅袅,俨然要在此长期驻扎。
这番动静果然引起对岸突厥守军的注意,他们的巡逻重点明显向上游偏移。
待营寨布置妥当,秦怀谷亲自带着薛仁贵及三名身手矫健的亲兵,借着黄昏的掩护,悄然潜至下游河湾。
你们在此等候。秦怀谷吩咐一声,随即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消失在暮色中。
薛仁贵屏息凝神,只见师父的身影在河岸边的红柳丛中时隐时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最隐蔽的位置。
偶尔需要跨越开阔地带时,秦怀谷便会施展出惊世骇俗的轻功,身形如青烟般飘过,连草丛都不曾晃动。
约莫半个时辰后,秦怀谷返回,手中多了一捧不同色泽的泥土,衣摆处还沾着几根水草。
师父,这是?薛仁贵疑惑地问。
河床泥沙,秦怀谷将泥土在掌中细细捻磨,上游带来的淤泥,说明河道经常改道。
那些水草生长在水流较缓的浅滩,正是渡河的理想位置。
他展开随身携带的牛皮地图,用炭笔快速标注着:对岸巡逻每半个时辰经过一次,每次十二骑。
东南角那片红柳丛后有个死角,是他们的视野盲区。
薛仁贵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从这里渡河?
不止如此。秦怀谷目光深邃,你看对岸的地形,东南方那片丘陵之后,必有一条小路可直插突厥腹地。
回到大营,秦怀谷立即召集将领。
他取出一张刚刚绘制的详细地形图,上面清晰标注着河道深浅、水流速度、巡逻间隙等关键信息。
诸位请看,秦怀谷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下游河湾处水流较缓,最深处不过丈许,正是渡河的绝佳地点。
对岸东南角的红柳丛可藏兵五百,足以建立滩头阵地。
苏定方仔细观察地图,忍不住赞叹:长史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连对岸的小路都了如指掌!
踏勘天地之法。秦怀谷淡淡道,欲破敌,先察其地势,观其虚实。
计议已定,秦怀谷亲自挑选了三百熟悉水性的士卒,由薛仁贵率领,携带全军所有的羊皮水囊、帐篷皮革,秘密潜至下游河湾的红柳丛中。
仁贵,秦怀谷取出一张精心绘制的草图,以此法扎制羊皮筏,务必在天黑前完成二十具。
薛仁贵接过草图,只见上面详细绘制着一种结构特殊的筏子:以胡杨木为骨架,外覆多层浸过桐油的羊皮,整体呈扁平状,吃水极浅,非常适合隐蔽渡河。
这正是秦怀谷融合了的草原生存经验与张松溪的机关巧思所创。
夜幕降临时,对岸突厥守军的注意力完全被上游虚张声势的唐军大营吸引。
他们绝想不到,在下游河湾的芦苇丛中,二十具羊皮筏已悄然完工。
今夜子时渡河。秦怀谷下令,苏定方率主力继续在上游牵制,制造渡河假象。
仁贵领五百精锐随我先行渡河,抢占对岸滩头。
是夜,月暗星稀。
上游突然火光冲天,杀声震地——苏定方依计发动佯攻。
对岸突厥守军立即向声响处集结。
就在这喧闹的掩护下,下游河湾处,二十具羊皮筏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
秦怀谷率先登筏,青袍在夜色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羊皮筏吃水极浅,在相对平缓的河湾中如落叶般飘向对岸,湍急的水声完美掩盖了划水声。
突然,对岸响起突厥语的呼喝——一队巡逻兵恰好经过!
低头!秦怀谷低喝。
所有士卒立即伏在筏上,与黑暗的河面融为一体。
突厥巡逻兵举着火把在岸边巡视片刻,未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向上游支援去了。
羊皮筏继续前进,终于抵岸。
秦怀谷率先踏上对岸土地,红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清除岸边哨岗,发信号。他低声道。
薛仁贵张弓搭箭,三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哨音划破夜空——这是成功的信号。
对岸的苏定方见到信号,立即率主力疾驰向下游。
此时突厥守军主力都被牵制在上游,下游防务空虚。
待到突厥人发现中计时,唐军主力已开始大规模渡河。
就在渡河行动紧张进行时,一骑快马冲破夜色,直抵秦怀谷面前。
骑士满身风尘,却递上一支密封的铜管:长史大人,急件!
秦怀谷拆开铜管,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布。
上面是赵德言特有的密码文字,经由他亲手破译后,呈现出的情报令人心惊:
颉利震怒,调同罗残部、仆骨骑兵约两万,由于都斤山南下,预计五日内抵达娑陵水。
王廷守备空虚,仅余金狼卫三千。
另,突利与颉利嫌隙日深,其部三万骑滞留肯特山,观望不前。
粮草囤于王庭西北十里狼山峡谷。
这份情报,将突厥的兵力部署、内部矛盾、粮草位置尽数道出!
秦怀谷将绢布在掌心揉碎,目光投向北方黑暗的草原。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而破局的关键,就在这份情报之中。
传令全军,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加速渡河。天亮前,我要在娑陵水北岸犒赏三军。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娑陵水北岸时,八千唐军已全部渡过天堑。
将士们回首南望,只见河水依旧奔腾,而对岸的突厥守军还在茫然地寻找着他们的踪迹。
薛仁贵望着正在研究地图的秦怀谷,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秦怀谷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某处:狼山峡谷。断其粮草,观其内乱,再直捣黄龙。
朝阳跃出地平线,将他的青袍染成金色。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场真正的智谋较量,才刚刚开始。
斥候已经派出,探马四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建立在精确的情报与周密的谋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