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于秦王军营的这几日,秦怀谷并未虚度。
他看似平静,每日或与程咬金、罗成等旧识叙话,或指点凌敬、高雅贤熟悉唐军规制与苇泽关事务。
但其心神,却无时无刻不在密切关注着洛阳城头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他深知,这座雄城的命运,以及其中几个关键人物的生死,都已到了最后关头。
这一日,天色刚蒙蒙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残破却又依旧巍峨的洛阳城墙。
秦怀谷如同往常一样,独立于营帐之外,目光沉静地投向那座困守已久的孤城。
突然,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只见在城墙某处相对隐蔽的垛口,几条粗长的绳索被悄然放下,几道身着华服、却显得颇为狼狈的身影,正战战兢兢地沿着绳索攀援而下。
虽然距离尚远,看不清具体面容,但看其服饰气度,绝非普通士卒。
其中似乎有郑国高官王琬、长孙安世等人的身影。
“终于……等到了。”秦怀谷心中低语,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洞悉。
王世充派核心重臣缒城而下,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是在为最后的投降铺路,先行与唐军接洽,商讨条件,或者,本身就是投降程序的第一步。
这座坚城,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王世充的抵抗意志,终于被现实彻底碾碎。
秦怀谷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回到帐中。
凌敬与高雅贤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见秦怀谷进来,神色凝重,便知有事发生。
“凌先生,高将军,立刻准备,我们离开此地。”秦怀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凌敬微微一怔,敏锐地问道:“长史,是城中……有变?”
“降兆已显,王世充撑不住了。”秦怀谷言简意赅的说道。
“我们在此的任务即将开始,但不能在唐军大营内进行。
需要置身事外,方能便宜行事。”
高雅贤虽然性子直些,但也明白其中关窍,尤其是与单雄信相关的事情,在唐军眼皮底下确实多有不便。
他当即点头:“末将明白,这就去准备。”
秦家十六骑更是不需多言,闻风而动,片刻之间,一行人已收拾停当,马匹鞍鞯齐备。
秦怀谷并未去向李世民或任何人辞行,此刻的离开,需要一种“悄然”。
他手持秦王之前给予的通行手令,以“奉秦王密令,外出公干”为由,轻易地带领众人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唐军大营,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和盘查。
出营之后,秦怀谷并未远离洛阳城,而是绕了一个圈子,径直来到了洛阳城的东门外。
这里相较于唐军主力驻扎的北门、西门,显得相对僻静,地形也更为复杂,有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林地,便于隐蔽和行动。
众人选择了一处背靠土丘、前方视野开阔,且有一条小径通往远方的隐蔽地点,下令在此暂时驻扎。
“秦忠,”秦怀谷对为首的骑士吩咐道,“你带兄弟们在此隐蔽待命,不得擅动,需时刻保持警惕,注意东门方向的动静。
待单雄信出现时,拿下他,之后听从凌先生指令行事。”
“是!”秦忠沉声应道,随即指挥十六骑散入林木阴影之中,人与马仿佛瞬间融入了环境,只剩下隐约的呼吸声。
随后,秦怀谷将凌敬和高雅贤唤至一旁,目光郑重地看着他们:“凌先生,高将军,我将在此地,等待一个人。
此人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届时恐怕不会心甘情愿随我离开,说不得,需用些非常手段。”
凌敬已然猜到几分,试探着问道:“长史所等之人,莫非是……单雄信单将军?”
“正是。”秦怀谷坦然承认,“单伯父与李唐有杀兄深仇,绝不会随王世充投降。
城破之日,他唯有一死以全忠义。
但我受人之托,必须救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待他出城,我会亲自出手,还需二位在此接应,稳住局面。”
高雅贤对单雄信的勇武和义气素有耳闻,闻言肃然道:“单二哥是条好汉!末将定当尽力!”
凌敬则想得更深,他沉吟道:“长史谋划周详。只是……单将军家眷尚在城中……”
“城内之事,我自有安排。”秦怀谷打断了他,语气中透出强大的自信。
“你们只需在此等候,接应我与单伯父,以及……随后会到的人。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看到什么,保持镇定,一切按计划行事。”
他将凌敬和高雅贤安置在此,既是让他们参与接应,也是一种进一步的信任和融入。
有他们这两位在河北素有声望的人在,对于安抚可能情绪激动的单雄信,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一切布置妥当,秦怀谷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座仿佛笼罩在末日氛围中的洛阳城。
东门紧闭,城头守军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稀疏而麻木。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而他,已经在这漩涡之外,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只待那条注定不肯随波逐流的“大鱼”出现。
空气凝固,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