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是温眠睁开眼后唯一的色彩。
不是天空那种清浅的蓝,而是某种浓郁到化不开的、包裹着一切光与声的沉静之蓝。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荧光的珍珠镶嵌在穹顶般的墙壁上,照亮了这座位于万米之下的奢华宫殿。水流温柔地拂过她的肌肤,带来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窒息。这就是深海帝国,人鱼族的王城,而她,温眠,是作为百年一度的“新娘”,被献祭于此。
没有预想中的挣扎与恐惧,好奇心甚至压过了本能的不安。她轻轻划动水流,身上那件由最细腻的鲛绡织就的嫁衣,如同第二层皮肤般贴合,又如同云絮般轻盈。她被那若有若无、直抵灵魂深处的歌声引领着,穿过由摇曳珊瑚丛构成的长廊,越过闪烁着各色光芒的鱼群,向着宫殿的最深处游去。
然后,她看见了他。
在那由整块巨大水晶雕琢而成的王座上,他斜倚着,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月华流淌在深邃的海水中,尾鳍是比最昂贵的蓝宝石还要瑰丽的色泽,轻轻摆动着,搅起细碎的光点。他的容颜,超越了温眠对“美”的所有想象,那是一种糅合了神性威严与魔性魅惑的极致,让人一见便心生悸动,却又不敢长久直视。
沧洄,深海帝国的人鱼之王。
他的目光落在温眠身上,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亘古不变的沧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温眠的心跳漏了一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绝世容颜,更因为那目光中蕴含的沉重。
“你,就是这次的祭品?”他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水流振动传递,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回荡,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温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温眠,被选中的人。但,‘祭品’这个词,我不喜欢。”她的声音在水中传播开来,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感。
沧洄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以往的“新娘”,或是哭泣哀求,或是麻木认命,从未有人像她这样,带着如此清澈而大胆的眼神,反驳他的定义。
“不喜欢?”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却毫无暖意,只有掌控一切的漠然,“命运,从不由喜好决定。你的纯净灵魂,是维系我族存续的关键。这是古老的契约,是必须完成的……牺牲。”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间仿佛有幽蓝的光芒在流转:“爱,即是如此。为了所爱之物的延续,必要的占有与牺牲,便是它的形态。”这话语像是对温眠说,又更像是一种自我告诫,重复着那延续了千百年的诅咒信条。
温眠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被冰冷外壳包裹的一丝孤寂。传说中,人鱼之王的歌声能令航海者迷失,心神被永久蛊惑。可此刻,他并未歌唱,只是这样看着她,温眠却觉得自己的心,正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这感觉很荒谬,他是带来死亡的执行者,她是命不久矣的祭品,可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已经悄然产生。
“为了族群……”温眠轻声重复,目光扫过宫殿外那些若隐若现的、美丽而忧虑的人鱼面孔,“就必须要有无辜者牺牲吗?这真的是……爱?”
“放肆!”一声厉喝从旁边传来,一位手持珊瑚长戟的人鱼长老怒视着温眠。
沧洄却摆了摆手,阻止了长老。他凝视着温眠,那双深海般的眼眸里,兴味似乎浓了一分。“有趣的灵魂,果然纯净,却也带着刺。”他缓缓从王座上滑下,巨大的蓝宝石尾鳍轻轻拂过水晶地面,来到温眠面前。距离如此之近,温眠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和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
“告诉我,温眠,”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如果不认同牺牲,你认为,如何才能打破这百年的轮回?”
他的问题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温眠的心湖。她不知道答案,她只是一个突然被卷入古老传说的普通人类。但她仰着头,没有丝毫退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有其他的路。真爱,不应该建立在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之上。”
沧洄笑了,这一次,那笑意似乎微微触及了眼底,尽管依旧复杂难明。“天真,却勇敢。”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温眠的脸颊,那冰冷的温度让她轻轻一颤。
“祭典将在下一次血月升起时举行,于深海之眼。”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低语,“在那之前,温眠,试着寻找你的答案吧。也让我看看,你这颗‘打破轮回的真心’,究竟能迸发出怎样的光芒。”
他的话语像是一个挑战,又像是一个渺茫的希望。温眠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离去那优雅而孤绝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恐惧依然存在,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但更强烈的,是那份被激起的好奇与探索欲,以及……一丝对那位背负着诅咒的王者,产生的莫名怜惜与心动。
古老诅咒的占有欲,正试图将她拖入既定的命运轨迹;而她那颗渴望探寻真相、相信真心的勇气,则试图挣脱这残酷的轮回。
深海之眼等待着它的新娘,而新娘的心中,已悄然种下反抗的种子。这片蔚蓝的囚笼,既是命运的终点,或许,也将成为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