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的混乱、厮杀与绝望的呼喊,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才渐渐平息,转变为一种胜利者的肃杀清扫与失败者无声的消亡。当第一缕苍白的晨曦,如同利剑般刺破江面上的薄雾时,江陵城的命运已然注定,再无任何悬念。
玄甲军主力通过洞开的水门,以及后续被内应打开的几处陆路城门,如同无可阻挡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失去了统一指挥和最后斗志的晋军,抵抗迅速瓦解。成建制的投降开始出现,士兵们麻木地扔掉武器,跪伏在街道两旁,眼神空洞。只有桓温最核心的亲兵营和少数被洗脑或家族利益捆绑的死忠部队,仍在进行着零星的、绝望的巷战,但很快就被绝对优势、士气如虹的玄甲军分割、包围、歼灭,如同浪花拍碎在礁石上。
桓温本人,在最后一批忠勇亲兵的拼死护卫下,且战且退,浑身浴血,试图退回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尊严的大将军府,或许还想在那里进行最后的、象征性的抵抗,或许是想在那个他发号施令的地方,以身殉国,保全最后一点体面。然而,玄甲军的推进速度太快,攻势太猛,他最终被分割包围在了一条靠近城中心的、堆满障碍物的狭窄街道上。
面对层层围困上来的、眼神冰冷、刀甲染血、如同死神镰刀般的玄甲军士兵,桓温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披散着早已被血污和汗水黏结在一起的花白头发,象征着他权威的猩红战袍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和污渍,手中的宝剑也已经砍出了无数缺口,卷了刃。他环顾身边,只剩下寥寥十余名伤痕累累、却依旧死死护在他周围的亲兵,每个人都带着决死的神情。
“桓温!大势已去,还不下马受降!陛下或可饶你一命!”一名玄甲军中级将领,手持长矛,高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街道回荡。
桓温惨然一笑,脸上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看了一眼江东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年轻的、充满杀气的北军面孔,猛地举起了手中残破的宝剑,剑锋在晨曦中反射出最后一道微光。
“吾世受晋恩,位极人臣,纵不能匡扶社稷,亦当以死报国!岂能屈膝事……尔等!”他怒吼一声,不是冲向敌人,而是横剑猛地向自己的脖颈抹去!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大将军!”亲兵们发出凄厉无比的悲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血光迸现,东晋的一代枭雄,曾权倾朝野、北伐中原、睥睨天下的征西大将军桓温,就此轰然倒地,结束了他毁誉参半、充满野心、挣扎与无奈的一生。他的死,为江陵之战,也为一个时代,画上了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血腥的句号。
随着桓温的自刎,城内最后一点有组织的抵抗也彻底停止。江陵城,这座荆州的治所,江南的巨邑,正式易主。
当天下午,在初步肃清残敌、控制全城之后,冉闵在王猛、慕容翰等文武重臣的簇拥下,准备正式进入这座他用尽谋略、耗费数月、付出相当代价才攻克的江南重镇。他没有选择从通常象征胜利的陆路主城门入城,而是特意来到了昨日晚间被叛军打开、见证了城破开端的那处水门。这其中,蕴含着深刻的象征意义。
水门附近的江面上,景象触目惊心。漂浮着大量楼船、艨艟的焦黑残骸,烧焦的木头、断裂的桅杆、破损的旗帜,以及……无数来不及清理、在江水中起伏肿胀的晋军士兵尸体,随着波浪轻轻晃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与战争的残酷。这些都是数月围城,尤其是最后总攻的遗存,是胜利的代价,也是失败的终结。
一座临时的、粗糙的浮桥,被玄甲军工兵紧急搭建在这些残骸与尸体之上,蜿蜒通向城内。桥面不稳,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仿佛踏在无数亡魂的骨骼之上。
冉闵一身玄色精良甲胄,外罩黑色团龙战袍,脚踏牛皮战靴,走到了浮桥前。他目光冷峻地扫过眼前这片狼藉的战场,看着那被鲜血微微染红的江水和漂浮的遗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胜利者的志得意满,也无廉价的悲悯,只有一种如同长江之水般深沉、冰冷、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开创历史的凝重。
他抬脚,稳稳地踏上了那座由敌人战舰残骸和阵亡者尸体铺就的、通往新时代的浮桥。靴底踩在焦木、碎骨和湿滑的船板上,发出“嘎吱”、“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江面上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碎了一个旧时代的梦魇。
王猛、慕容翰等人紧随其后,文武官员和精锐护卫肃然列队,默默踏骸而行。这一幕,充满了强烈而无言的象征意义——北方新兴的强大政权,踏着南方旧王朝最后军事力量的废墟与鲜血,正式登上了江南的政治舞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通过阴冷的水门,进入江陵城内。街道两旁,店铺紧闭,百姓们门窗紧锁,透过门板的缝隙,用惊恐、好奇、茫然甚至麻木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这支入城的、陌生的胜利之师。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尸体腐败和焦糊混合的刺鼻气味,诉说着刚刚过去的灾难。
冉闵没有理会这些,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径直走向位于城中心的、那座曾经象征着桓温权柄的征西大将军府。
昔日戒备森严、气派非凡的帅府,如今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器物东倒西歪,角落里还有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显然是昨夜这里也发生了最后的战斗或清洗。
冉闵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悬挂在正堂主壁上、那幅巨大的《江防图》所吸引。地图绘制极其精细,长江天堑、各处要塞、兵力部署、粮草囤积点标注得清清楚楚,曾是桓温运筹帷幄、试图抗衡北方的核心机密。然而此刻,这幅地图上,却溅满了已然变成暗褐色的血迹,甚至还有一小块疑似血肉的残留物粘在上面,显得格外刺眼而讽刺。不知是桓温自刎时溅射上去的,还是其他殉难将领的血。
冉闵走到地图前,静静地凝视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曾经被桓温寄予厚望的防线节点,扫过那条被视为不可逾越的长江天堑,扫过那些代表晋军势力的、如今已失去意义的标记。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铮鸣,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帅府,甚至仿佛传遍了整个刚刚经历浩劫的江陵城:
“长江天堑?”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霸道的弧度,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四方、饱饮胡汉之血、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陌刀!刀光如雪,映照着他坚毅如铁的面容!
“从今往后,” 刀锋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猛地劈下!势大力沉,仿佛要将整个旧时代一分为二!“是我大魏的内河!”
“嗤啦——!”
厚重的《江防图》被锋利的陌刀从中一劈为二,裂开一道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口子,如同一条被斩断的巨蟒,无力地垂落下来,一半挂在墙上,一半飘落在地。
地图裂开的声响,如同一个旧时代的丧钟,也如同一个新纪元开启的、斩钉截铁的宣言。
堂内堂外,所有玄甲军将士,包括智深如海的王猛、悍勇如慕容翰,皆肃然躬身,心中涌起一股参与历史的激动与敬畏。他们明白,皇帝这一刀,不仅劈开了一幅地图,更劈开了延续数十年的南北割据局面,劈开了一个旧有的、基于地理隔绝的秩序观念,劈开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长江,将不再是阻隔南北的天堑,而是连接着新旧时代、流淌着“大魏”与“华夏”梦想的内河。一个全新的时代,从这江陵城的废墟、血泊与这幅被劈开的地图开始,昂然迈出了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