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推行的第十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将潜藏在社会深处的胡汉矛盾推到了风口浪尖。冉闵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刚刚移过辰时的刻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打断了清晨的宁静。
陛下!内侍总管王顺疾步而入,额上还带着汗珠,西市出事了!一个羯族商人拒绝缴纳商税,打伤了征税的小吏,现在市集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
冉闵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迹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殷红。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胡汉平等的政策,终究要面对现实的考验。
详细说来。冉闵放下朱笔,神色凝重。
是皮毛商人巴图。王顺喘了口气,今日税吏照例前往西市征税,巴图不仅拒绝缴纳,还扬言胡商自古以来不纳税。税吏欲按新规没收其货物,巴图竟挥鞭相向,将税吏抽得遍体鳞伤。
冉闵缓缓起身,玄色常服上的龙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备驾,朕亲自去西市。
陛下!王顺急忙劝阻,如今市集上胡汉民众对峙,恐生变故。不如让京兆尹前去处理...
正因为事关重大,朕才必须亲往。冉闵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新政推行以来第一起胡汉冲突,若处理不当,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西市位于邺城西南隅,是城内最繁华的商贸区。石赵时期,这里被划分为与,胡商享有免税特权,汉人商贩却要承担重税。冉闵推行新政后,虽然明令废除这种区别对待,但积习难改,暗流始终涌动。
皇帝的仪仗尚未抵达西市,远远就听见了鼎沸的人声。待车驾驶入市集,眼前的景象让随行官员无不倒吸凉气——
市集中央,一个身材魁梧的羯族商人正挥舞着马鞭,对着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税吏破口大骂。四周聚集的民众明显分成两派:汉人商贩们义愤填膺,却敢怒不敢言;胡商们则聚在一起,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些胡人已经开始手持棍棒,与持械的汉人对峙。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的高呼,沸腾的市集瞬间安静下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从车驾上走下的皇帝。
巴图见冉闵亲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收起马鞭,却仍昂着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陛下,这些汉人小吏故意刁难我!石赵时期,我们胡商从来不用纳税,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冉闵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先走到受伤的税吏身边蹲下。年轻税吏的官服已经被鞭子抽破,脸上、手臂上布满血痕,但眼神依然坚定。
你做得很好。冉闵亲手扶起税吏,对随行太医道,立即救治。
待税吏被抬下去后,冉闵才转向巴图,目光如炬:你叫巴图?做什么生意?
小的做皮毛生意。巴图挺起胸膛,从摊位上拿起一张雪白的狐皮,陛下您看,这都是从上党郡运来的上等货色。若是按十税一缴纳,我们胡商还怎么活?石赵时期的规矩,怎么能说改就改?
冉闵冷笑一声,缓步走到巴图的摊位前,随手翻检着堆积如山的皮毛:好一个石赵时期的规矩!那你可知道,石赵时期,汉人商贩要缴纳多少税赋?
巴图一时语塞。
朕来告诉你。冉闵的声音陡然提高,汉人商贩要缴纳的税赋,是你们胡商的十倍!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承担各种苛捐杂税,稍有不从,就会被没收全部家产!
他转向围观的汉人商贩:王掌柜,你来说说,去年你被征收了多少税?
一个白发苍苍的布商颤巍巍出列,老泪纵横:回陛下,去年小老儿缴纳的税赋,是盈利的三倍有余!为了凑足税款,不得不卖了女儿的嫁妆...
李老板,冉闵又看向一个中年粮商,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粮商扑通跪地,泣不成声:去年税吏来收税,小儿不过争辩了几句,就被...就被活活打死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啜泣声。许多汉人商贩都想起了那些年被胡商欺压、被税吏勒索的悲惨遭遇。
冉闵的目光重新落在巴图身上,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还觉得,继续沿用石赵时期的规矩,公平吗?
巴图脸色发白,却仍强辩:可...可我们胡人在中原立足不易...
不——易?冉闵打断他,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腰间佩戴的玉带,价值百金;你摊位上堆积的皮毛,价值千金。而这些汉人商贩,连温饱都成问题!你们胡商享受着免税特权,肆意压低价格,挤垮了多少汉人商贩?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围观的胡商:朕推行胡汉平等,不是要打压胡人,而是要建立一个公平的世道!在大魏境内,没有特权的胡人,只有遵纪守法的百姓!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胡商中引起一阵骚动。一些明事理的胡人已经开始低头沉思。
这时,先前那个受伤的税吏在太医的搀扶下重新来到现场。他虽然步履蹒跚,却坚持要亲自陈述案情。
陛下,税吏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清晰,巴图此次运来的皮毛,共计价值五十两银子,按十税一,应缴五两税款。他不仅拒绝缴纳,还出手伤人。在场众人都可以作证。
冉闵看向巴图:你还有什么话说?
巴图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扑通跪地:陛下恕罪!小的知错了!小的愿意缴税,愿意赔偿...
晚了。冉闵的声音冰冷,既然你提到石赵时期的规矩,那朕就告诉你什么是大魏的规矩——
他环视全场,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他的每一个字:依法判决:巴图违抗新政,拒缴商税,罚缴三倍税款,计十五两;殴打朝廷命官,断其右手食指,以儆效尤;在市集示众三日,让所有人都明白,大魏律法,不分胡汉!
陛下开恩!巴图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
两名侍卫上前按住巴图。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截手指应声而落,鲜血溅在青石板上。围观的胡商无不色变,而汉人百姓中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然而冉闵的脸上并无喜色。他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巴图,看着表情各异的胡汉民众,心中沉甸甸的。严刑峻法固然能震慑不法,但要真正化解胡汉之间的隔阂,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诸位乡亲,冉闵提高声音,朕知道,胡汉之间积怨已深。但是,仇恨永远不能解决问题。从今日起,凡胡汉百姓和睦相处、互帮互助者,朝廷将给予奖赏;凡挑拨离间、制造矛盾者,不论胡汉,严惩不贷!
他特意走到几个德高望重的胡商面前:拓跋掌柜,你的商队常年往来塞北,对促进胡汉贸易功不可没。朕特准你的商队减免三成税额,以资鼓励。
那个被称为拓跋掌柜的老胡商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地谢恩:陛下圣明!老汉定当尽己所能,促进胡汉和睦!
冉闵又转向汉人商贩:王掌柜,你精通织造,朕希望你能够将技艺传授给胡人学徒。凡愿意学习者,朝廷都会给予补贴。
老布商连连点头:陛下放心,小老儿定当倾囊相授!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冉闵留在市集,亲自调解了几起胡汉纠纷。有个汉人布商多收了胡人顾客的钱,冉闵责令其双倍返还;有个胡人小孩偷了汉人店铺的点心,冉闵让家长照价赔偿,并亲自给小孩讲诚信的重要性。
最令人动容的是,在冉闵的调解下,一个曾经被胡人抢走女儿的汉人老农,与一个在战乱中失去全家的胡人老者握手言和。两人相拥而泣的场景,让在场无数人潸然泪下。
离开西市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冉闵回头望去,看到了一幅让他欣慰的景象:胡汉商贩开始互相交换货物,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几个胡人长者和汉人老者正坐在茶摊前畅谈。
回到宫中,冉闵立即召见了负责民族事务的官员。
即刻制定《胡汉和睦条例》。冉闵吩咐道,凡胡汉通婚者,朝廷赏赐布五匹、粮十石;凡胡汉合伙经商者,减免三成商税;在各州郡设立和睦坊,专门调解胡汉纠纷。
陛下圣明!官员们齐声应道。
待众人退下后,董皇后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看着丈夫疲惫的面容,她心疼地说:陛下今日辛苦了。
冉闵接过参汤,却没有立即饮用。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轻声道:皇后,你知道吗?今日在市集上,朕看见一个胡人老者和一个汉人老农相拥而泣。那一刻,朕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董皇后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只要陛下坚持不懈,终有一天,胡汉百姓定能亲如一家。
夜幕降临,邺城华灯初上。在西市的一个角落里,巴图的摊位前点起了一盏灯笼——这是示众三日的惩罚。但令人意外的是,曾经与他有过节的汉人布商,竟然给他送来了一碗热粥。
吃吧,布商说,陛下说得对,仇恨解决不了问题。
巴图捧着热粥,泪水滴在碗中。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什么是胡汉平等。
而在皇宫中,冉闵正在灯下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报。当看到平阳郡胡汉冲突化解的捷报时,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新政推行虽然艰难,但希望的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这个夜晚,对许多人来说,都将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