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成功获得武库钥匙和咸阳城墙隐患的确切情报后,内心的紧迫感更加强烈。他意识到,必须尽快将这些足以改变战略格局的重要信息送回邺城,呈报冉闵。同时,他也想利用苻健政权内部日益激化的矛盾,尤其是苻健与姚弋仲之间那道深刻的裂痕,再添一把火,浇上一锅油,为将来魏军的行动创造更有利的条件,甚至可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机会很快来临。杜洪通过内线得知,为了彰显其“受命于天”的正统性,冲淡军事上的不利传言,并祈求所谓的“国运昌隆”,苻健决定于三月十五,在未央宫旧址搭建祭坛,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天仪式。届时,长安城内主要的氐羌贵族、文武官员都将参加,正是一个制造混乱、离间苻健与姚弋仲的绝佳时机。
王猛迅速制定了一个大胆而精密的计划,目标直指苻健政权的合法性与内部团结。
他首先让杜洪想办法,买通了一名负责布置祭坛、并且对苻健心怀不满的氐人巫祝。这名巫祝因为之前的一次祭祀求雨“不灵验”,曾被暴怒的苻健当众鞭笞,怀恨在心。杜洪许以重金,并暗示事成之后可助其携带家眷逃离长安,远走高飞。在金钱和生路的诱惑下,这名巫祝便答应配合。
王猛交给巫祝一种特制的药粉。这种药粉是他根据王谦遗留笔记中关于炼丹术的零星记载,结合军中工匠提供的材料,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于城外秘密据点反复试验后配置的。其主要成分包括硫磺、硝石以及一些特殊的矿物质(如胆矾等),被紧密压实成小块,颜色灰黑,看似寻常。王猛要求巫祝在搭建祭坛时,将这些药块巧妙地埋设在祭坛下方靠近核心燃烧区域的土层中,确保在祭祀点燃圣火时,火焰能够蔓延到这些药块,并将其引燃。
“此物遇火,不会爆炸,但会生出异色烟雾,浓郁持久,足以引人注目。”王猛对巫祝详细交代,“你只需做好此事,在仪式开始前,便借口身体不适或家中有急事离开,后续之事,与你无关。拿到钱,立刻带着家人从南门走,我们的人会在城外接应。”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巫祝虽然有些忐忑,毕竟是在虎口中拔牙,但在对苻健的怨恨以及金钱和承诺的驱使下,还是咬牙答应照办。
另一方面,王猛让赵译官加紧散播流言,将舆论攻势推向高潮。在氐人贵族中,流言的重点是姚弋仲不满苻健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欲借祭天仪式发难,甚至可能勾结外敌;而在羌人那边,则流传苻健猜忌姚弋仲功高震主,准备在祭天后对其下手,剥夺兵权,甚至暗中布下刀斧手。这些流言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结合两人近日公开的矛盾和姚弋仲称病不朝的举动,很快就在长安上层传得沸沸扬扬,使得祭天仪式尚未开始,气氛就已经变得十分诡异和紧张,仿佛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巨大漩涡。
三月十五,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仿佛老天爷也不给苻健面子。未央宫旧址上,临时搭建的祭坛高达数丈,装饰着氐羌风格的狼图腾、鹰羽和彩绸,与汉家祭坛的规制混杂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如同一个文化杂糅的怪胎。苻健身穿仿制的汉家帝王冕服(但结合了氐人元素,纹饰更加粗犷,颜色也更加艳丽),头戴旒冕,在文武百官和氐羌贵族的簇拥下,登上祭坛。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带着一丝强装出来的威严和隐忧。姚弋仲果然称病未至,只派了他的儿子姚襄作为代表参加,这更增添了现场的微妙气氛,无数道目光在苻健和姚襄之间隐晦地扫来扫去。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气氛庄重而压抑。氐人巫祝吟唱着晦涩难懂的祷文,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苻健按照司礼官的指引,焚香奠酒,匍匐跪拜,祈求天神护佑他的“大秦”国祚永昌,风调雨顺。台下观礼的众人,心思各异,氐人贵族大多面带忧色,羌人代表则多是冷眼旁观,而汉人官员则低眉顺眼,看不出喜怒。
然而,当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的环节——由苻健亲手点燃象征与天神沟通的“圣火”时,异变陡生!
祭坛中央堆积的柴堆被苻健手中的火把点燃,火焰刚开始正常燃烧,橘红色的火苗窜动。但很快,随着火势蔓延到埋藏药粉的区域——
“轰!轰!轰!”几声并不剧烈、但却沉闷异常的响声从祭坛底部传来!紧接着,祭坛上猛地腾起数股浓密得异乎寻常的烟雾!这烟雾并非寻常的灰白色,而是夹杂着诡异的蓝、绿、紫色,如同打翻了染缸,在空中扭曲、交织、翻滚!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由于王猛事先对药粉的配比、埋设位置和当时的风向进行了精心计算,这些彩色烟雾在升空后,借助当时恰好刮起的一阵不大不小的旋风,竟然隐约凝聚、变幻,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张牙舞爪、虽不十分清晰但却能让绝大多数人辨认出的龙形图案!那龙形昂首摆尾,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却足以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龙,正是冉闵军旗上的核心图腾!也是华夏帝王自古以来的象征!
刹那间,祭坛下方,如同炸开了锅一般,顿时一片哗然!无论是氐人、羌人还是被迫观礼的汉人官员,都被这前所未见的“异象”惊呆了!
“天象!是天象示警!”有汉人老臣忍不住失声惊呼。
“龙!是龙形!是魏国的龙!天神不认可氐秦!”
“完了!天意如此!大秦……气数已尽了!”
许多人下意识地跪拜下去,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不知道这究竟是吉是凶。氐人贵族面如土色,羌人代表则相互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姚襄的嘴角甚至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讥诮。
苻健站在祭坛上,看着空中那渐渐消散却已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眼中的彩色龙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随即转为铁青!他精心准备、寄予厚望的祭天仪式,本想借此巩固权威,稳定人心,没想到竟出现如此“不祥”之兆!这简直是在当着所有臣属和盟友的面,赤裸裸地打他的脸,否定他政权的合法性!
“巫祝!巫祝何在?!”苻健气急败坏,厉声怒吼,声音因愤怒而变形,目光凶狠地扫向那些负责仪式的巫祝,如同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那名被买通的巫祝早已按照计划,在点火前就借口腹痛难忍溜走了。其他无辜的巫祝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瞬间见血,声称不知为何会如此,祈求天神和陛下宽恕。
暴怒和恐慌之下,苻健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拔出腰刀,寒光一闪,竟当场将跪在最近处的两名主事巫祝砍翻在地!鲜血喷溅,染红了祭坛的木质台阶和彩绸,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与尚未散尽的异色烟雾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而恐怖的气氛。
“陛下息怒!” “大将军三思!” 一些氐人大臣连忙上前劝阻,场面一片混乱。
而姚襄等羌人代表,则冷眼旁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和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这“天象”恰恰印证了之前的流言——苻健不得天命!已然被上天所弃!
祭天仪式在一片混乱、恐慌和血腥中草草收场。苻健在侍卫的簇拥下,铁青着脸拂袖而去,连最后的仪程都顾不上。彩色龙影事件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引发了无数猜测和议论。氐人士气受挫,人心惶惶,笼罩在一种不祥的预感之中;羌人则更加离心,姚弋仲得知消息后,在府中闭门不出,实则加紧了与各方势力的暗中联络,准备后路。长安城内的水,被王猛彻底搅浑了,暗流变得更加汹涌。
王猛站在客栈的窗前,听着外面街道上传来的各种惊恐、兴奋、疑惑的议论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古井无波。他知道,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而且烧得又旺又猛。苻健与姚弋仲之间的裂痕,经此一事,已然难以弥合,甚至到了公开决裂的边缘。
现在,是时候准备撤离,将收集到的所有情报和亲手创造的有利局面,带回邺城,交给陛下了。他转身,开始默默整理行装和最重要的文件。
然而,就在他准备安排撤离事宜时,一个意外的噩耗传来——杜洪的那个机灵的小学徒狗娃,为了保护一批王猛交由杜洪保管的、从太学废墟中由伏生老人抢救出来的一些书简(主要是伏生老人多年守护的一些先秦典籍和孤本),在被一队突然搜查、意图勒索的羌兵发现后,誓死不透露书简来源和藏匿地点,遭受严刑拷打,最终被残忍地车裂于西市口!临死前,那孩子只是反复喊着:“先生教的,说不能忘本……”
消息传来,杜洪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几乎昏厥过去,那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孙辈。王猛紧闭双眼,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痛。那个孩子怯生生地说“先生教的,说不能忘本”的样子,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还历历在目。这乱世,连一个孩子都要承受如此酷刑!
当晚,王猛在给冉闵的密信上,用颤抖却无比坚定的笔触,饱蘸着墨汁,也饱蘸着血与泪,添上了最后一句:
“长安稚子,犹知守节。臣等敢不效死?”
这短短的十个字,重若千钧。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还!这长安,必须光复!这华夏,必须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