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灰白的薄雾还笼着栖霞山。
初阳谷口,一片死寂。
昨夜的喧嚣和火光仿佛被雾气吸走了,只剩下冰冷的山石和那些新扎的、斜指向外的粗木拒马桩,沉默地矗立在狭窄的隘口。
空气中,还残留着松脂、桐油和草木灰混合的刺鼻气味。
谷口内侧,第二道防线的土堆和木栅后,影影绰绰趴伏着人影,暗红色的粗布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闪过的矛尖寒光,透出森然杀气。
卫铮像一尊石雕,半蹲在防线后一块凸起的岩石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谷外蜿蜒的山路,手中那柄磨得雪亮的长矛,矛尖纹丝不动。
她身后,是同样屏息凝神的阿菊和几十个战兵。
汗水浸湿了她们的鬓角,握着武器的手心一片滑腻,但没人敢动一下。
死守的命令,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心头。
“嘚嘚嘚…嘚嘚嘚…”
密集而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山谷,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是皮靴踏地和甲片碰撞的哗啦声,一股混杂着汗臭、皮革和铁锈的彪悍气息,顺着晨风灌入谷口。
来了!
雾气被搅动,山路的拐弯处,一片刺眼的寒光涌了出来。
打头的是一小队骑兵,约莫二十骑。
马匹算不上神骏,但骑手个个精悍,穿着半旧的皮甲,腰挎马刀,背负角弓,眼神带着一股子兵痞特有的凶狠和漠然。
在他们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步卒,足有两三百号人!
队列虽然谈不上多整齐,但行进间带着一股子久经战阵的煞气。
刀牌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弓箭手压后。
皮甲虽然破烂,但手中的兵器却磨得锃亮,反射着冰冷的晨光。
队伍中央,簇拥着一个骑着杂色花马、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的军官。
他穿着一身略显臃肿的镶铁棉甲,头盔歪歪斜斜地扣在头上,露出几缕油腻的头发。
三角眼,酒糟鼻,嘴角向下耷拉着,正是安平县城驻军的王都尉,王扒皮!
他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手里还拿着个油腻的鸡腿在啃,啃得满嘴流油。
“吁——!” 领头的骑兵小旗官勒住马缰,整个队伍在山谷入口外约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王都尉把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随手一扔,油乎乎的手在棉甲上蹭了蹭,三角眼眯缝着,朝初阳谷口打量过去。
这一看,他嘴角那丝不耐烦的冷笑,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噗嗤!” 王都尉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唾沫星子喷了旁边亲兵一脸,
“他爹的!老子还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让张屠户那废物栽了跟头!就这?”
他扬起马鞭,指着谷口那些简陋的拒马桩、土堆和木栅,声音充满了鄙夷:
“瞧瞧!瞧瞧!这他爹的是过家家呢?几根破木头桩子,几堆烂石头,就想挡住老子的兵?”
“还有后面那些…” 他眯着眼,使劲瞅了瞅木栅后那些隐约可见的暗红色身影,脸上的讥讽更浓了,“啧!还真是一群娘们儿!穿得红不拉几的,咋地?当自己是新娘子出门子啊?哈哈哈!”
他身后的官兵队伍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的嘲讽和贪婪的目光。
“都尉大人说得对!一群娘们儿,不在家奶孩子,跑这儿占山为王?”
“就是!瞧那小身板,扛得动刀吗?别把自己腰闪了!”
“嘿嘿,抓回去正好!营里缺洗衣做饭暖被窝的!”
“我看有几个小娘皮长得还不错…”
污言秽语如同脏水,泼向谷口。官兵们哄笑着,队形也松散了不少,全然没把眼前的防御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功劳和乐子!
卫铮趴在岩石后,听着那些刺耳的嘲笑和侮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长矛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阿菊和其他女兵也是脸色铁青,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王都尉得意洋洋地抹了把嘴,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残忍和贪婪。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提着“女匪首”的脑袋回县城领赏,顺便把这些有点姿色的女人掳回去的快活景象了。
“一群不知死活的贱婢!也敢挡官兵的道?”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刀牌手!给老子冲!拆了那些破木头!长枪手跟上!弓箭手!给老子往木栅后面射!压住她们!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老子要坐在她们的山洞里吃早饭!”
“得令!” 官兵队伍爆发出嗜血的吼叫。
“杀啊!!”
“抢钱抢粮抢女人!!”
前排的刀牌手立刻举起蒙着生牛皮的木盾,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谷口的拒马桩猛冲过去。
他们根本不屑于什么阵型,仗着人多势众,只想着一鼓作气冲垮这“可笑”的防线。
后面,数十名长枪手挺着长枪紧随其后,更后面的弓箭手,则懒洋洋地拉开弓弦,稀稀拉拉地将箭矢抛射向木栅后方——他们根本没指望能射中什么,只想制造点混乱和恐慌。
轰隆隆的脚步声、兵器的碰撞声、粗野的喊杀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如同一群凶恶的豺狼,直扑向谷口那看似单薄的防线!
卫铮看着那黑压压涌来的人群,看着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淫邪,胸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她猛地从岩石后探出半个身子,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冲在最前面、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刀牌手,那家伙正狞笑着,抡起手中的厚背砍刀,狠狠劈向拒马桩的连接处。
“就是现在!” 卫铮的咆哮如同受伤母兽的尖啸,响彻谷口:
“起——拒——马——!”
随着她这声怒吼,拒马桩后,第二道防线土堆旁,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壮硕女兵,猛地用肩膀扛起几根碗口粗、削得溜尖的硬木杠子,狠狠顶在拒马桩内侧预设的卡槽上。
“嘎吱——轰!”
那看似摇摇晃晃的拒马桩群,在杠子的支撑下,瞬间变得坚如磐石。
络腮胡那势大力沉的一刀,狠狠劈在粗木上,只砍出一道深痕,木屑飞溅,拒马桩却纹丝不动。
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虎口发麻,砍刀差点脱手!
“他爹的!有古怪…” 络腮胡惊愕的话音未落。
“放——箭——!!!” 卫铮的第二道命令,如同催命符般炸响。
“嗖嗖嗖嗖——!”
早已在第二道防线土堆和木栅后憋足了劲的娘子军弓箭手(由臂力较强的女兵和预备队员组成),在阿菊的带领下,猛地探出身。
她们手中的硬弓被拉成满月,几十支磨得异常锋利的石簇箭、铁簇箭,带着复仇的尖啸,如同毒蜂出巢,劈头盖脸地射向冲在最前面的刀牌手和长枪手。、
距离太近了!官兵们根本没想到这群“娘们儿”敢还手,更没想到她们的箭射得这么狠,这么准!
“噗嗤!”
“啊——!”
“我的腿!”
“盾!举盾!”
惨叫声瞬间取代了嘲讽!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官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倒下一片。
有人被射穿了小腿,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哀嚎;有人被射中了肩膀,血如泉涌;更有倒霉的,被角度刁钻的箭矢从盾牌缝隙射入面门,当场毙命。
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谷口冰冷的土地。
王都尉脸上的轻蔑笑容瞬间僵住,三角眼猛地瞪圆,手里的马鞭差点掉地上。
“他爹的!这群娘们儿…还真敢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