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下的对峙,进入了看似枯燥却暗藏惊涛骇浪的第十六天。
城内的门阀大佬们,最初的焦躁渐渐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取代。
凤鸣军就像一块牛皮糖,粘在城外,不痛不痒,却让你浑身不自在。
更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是,一种看不见的“武器”,正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广陵城的根基。
这一日,天色刚蒙蒙亮,守城的私兵就惊恐地发现,城墙垛口上、城内主要街道的墙壁上,甚至几家大户人家的门楣上,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告示。
不是之前那种射进来的简单檄文,而是一份份详细得令人发指、字字如刀的《广陵四姓罪状录》。
上面用通俗易懂的白话,列举了陈家如何垄断盐引,将官盐掺沙提价,逼得贫苦百姓不得不买高价私盐,甚至列出具体时间地点,某年某月某日,城东王老汉因买不起盐活活淡死。
王家如何把持漕运,强征民船,克扣脚夫工钱,逼得多少船家家破人亡,甚至附上了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借据和血手印。
李家如何勾结官府胥吏,巧立名目盘剥商户,侵吞田产,连某位李府管家强占民女、逼死其父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张家如何纵容族中恶霸欺行霸市,充当其他三家的打手,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
桩桩件件,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虽未具名,但细节极其可信),简直就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胡说八道!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王珣在府里气得浑身发抖,将一份罪状录撕得粉碎。
但他心里却阵阵发寒,因为上面写的很多事,确有其事,只是被掩盖得很好而已。
凤鸣军是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的?!
恐慌如同瘟疫,首先在四大家族的底层仆役、旁支子弟中蔓延开来。
原来老爷们背地里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那我们替他们卖命,值得吗?
消息很快传到普通士兵和百姓耳中。
起初人们还将信将疑,但那些活灵活现的细节,由不得人不信。
尤其是那些曾经受过欺压、或听说过类似传闻的人,更是暗中拍手称快。
“原来陈家的盐是这么来的!怪不得那么贵!”
“王家的漕帮!俺表哥就是被他们逼得跳了江!”
“张家那个恶霸,终于有人收拾他们了!”
民怨,如同地底运行的岩浆,开始悄悄涌动。
而这,仅仅是崔沅攻势的第一波。
紧接着,李昭华下令,在广陵城外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增设大型粥棚和义诊点。
不仅施舍稠粥,还每人每日发放一个杂粮饼子,随军的济世堂医官们,免费为前来求诊的百姓看病施药,态度和蔼,药到病除。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无数在战乱中失去家园、饥寒交迫的流民,以及广陵周边被门阀盘剥得活不下去的贫苦农民,纷纷扶老携幼,涌向凤鸣军的粥棚。
看着那热气腾腾、插筷子不倒的稠粥,看着医官耐心地为自己的孩子诊治,再看看广陵城内依旧紧闭的城门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百姓们的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对比。
“凤鸣军…好像真的不一样…”
“他们说的均田免赋,会不会是真的?”
“要是他们能进城就好了…”
民心,这最虚无缥缈却又最强大的力量,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城内的门阀试图反击,派兵驱赶靠近凤鸣军营地的百姓,甚至散布谣言说粥里有毒。但凤鸣军护卫森严,驱赶效果甚微。
而“粥里有毒”的谣言,在无数人亲眼看到邻居、亲戚吃饱喝足、病愈归来后,不攻自破。
甚至有胆大的寒门书生,偷偷越过防线,跑到凤鸣军这边来看个究竟。
崔沅亲自接见了他们,侃侃而谈,阐述凤鸣新政的理念,承诺科举取士,唯才是举。
这些书生回去后,虽然不敢明说,但态度已然暧昧。
广陵城,这座曾经固若金汤的门阀堡垒,在崔沅这“文刀诛心”和“粮暖民心”的双重打击下,城墙依旧高大,但内部的裂痕,却已蔓延至深处。
王珣等人惊恐地发现,他们对手下的控制力在下降,士兵的眼神不再那么驯服,百姓看他们的目光也带上了异样。
他们仿佛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而点燃这座火山的引信,就握在城外那个红衣女子和她身边那位看似柔弱的谋士手中。
无形的刀,往往比真刀真枪更致命。广陵的陷落,或许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而这一切,都源于崔沅那看似温和、实则凌厉无比的十六字方针。
一场攻心战,正在江淮大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