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宫内的空气,似乎因那墙角青苔上的三道刻痕,而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素素依旧是那副病弱模样,按时服药,静默少言,但眼底深处那簇重燃的火苗,却支撑着她以更坚韧的意志应对周遭的一切。她开始更细致地观察身边有限的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哼过江南小调的粗使宫女秀儿。她发现秀儿虽然依旧胆怯,但在几次送换洗物品时,眼神会极快地与她对视一瞬,那里面不再全是恐惧,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询问与确认。
素素不敢贸然回应,但她知道,自己或许并非完全孤军奋战。这微妙的联系,如同黑暗中的蛛丝,纤细却真实存在。
然而,风暴眼的暂时平静,并不意味着危险的消散,只是换了另一种形式。
杨广的确因“血茯苓”被神秘取走而恼火,将更多暗卫力量撒向外围追查,但对兰台宫的监控并未放松,只是策略调整。他深知,对付一个看似柔弱却心智坚韧的女人,持续的强压未必是最好的方法,尤其是当外部存在接应力量时。他需要更巧妙的手段,从内部瓦解她的心防,或者……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更有用的棋子。
这一日,董淑妮受诏伴驾。如今的董淑妮,因家族背景(独孤阀)及其本身的妩媚手段,在后宫中风头正劲。杨广在御花园凉亭中,看似随意地品着茶,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兰台宫那位,病了些时日,瞧着也怪可怜见的。你们同为宫中姐妹,平日也该多走动走动,宽慰一番才是。”
董淑妮是何等伶俐之人,立刻从这看似关怀的话语中,嗅到了别样的意味。陛下这是对那病秧子还未完全放心,想借她之手去探探虚实,甚至……给她些不痛快?她心中立刻盘算起来,若能办好此事,既能巩固圣宠,又能打压那个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义妹”,何乐而不为?
她脸上绽开妩媚笑容,娇声道:“陛下真是仁心,惦记着姐妹。臣妾晓得了,明日便去探望素素妹妹,定将陛下的关怀带到。”
杨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摇曳的花枝,深邃难测。
次日,董淑妮便精心打扮,带着几名捧着重礼的宫女,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兰台宫。她的到来,打破了这里死寂的平静。
“素素妹妹,姐姐来看你了!”人未至,声先到,那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热络。
素素正在榻上假寐,闻声心中一凛,强撑着坐起身。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又来了,这一次,来自后宫内部,可能更加阴险难防。
董淑妮走进内殿,目光迅速扫过略显简陋的陈设和素素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得意。她亲热地坐到榻边,握住素素冰凉的手:“哎呀,妹妹怎么清减了这许多?真是叫姐姐心疼。”说着,便示意宫女将带来的锦盒一一打开,里面是各色珍稀药材、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姐姐借花献佛,给妹妹补补身子。”董淑妮笑语嫣然,话锋却随即一转,“妹妹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这后宫啊,还是热闹些好。总这么病着,陛下虽仁厚,时日久了,难免……唉,姐姐也是为妹妹着想。”
她的话语看似关切,实则字字诛心,暗示素素失宠已久,地位岌岌可危。
素素低眉顺目,声音虚弱:“劳淑妮姐姐挂心,陛下隆恩,民女感激不尽。只是病体沉疴,恐辜负圣恩与姐姐美意。”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董淑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仿佛推心置腹,“姐姐听说,前几日陛下还特意为妹妹设坛祈福呢!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妹妹可知,那日主持祈福的‘护国真人’,手段通天,最擅长安神定魂……妹妹若还有什么心事郁结,不妨与姐姐说说,或许姐姐能请动真人,再为妹妹看看?”
图穷匕见!她是在试探素素是否因那日的祈福(精神诱导)而留下了什么破绽,或者,想诱使素素说出些什么“心事”。
素素心头警铃大作,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感激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祈福之恩,民女已是感激涕零,岂敢再劳烦真人与姐姐?民女……只是思念家乡,并无他念。”她再次将话题引向思乡之情,这是最安全,也最符合她“质女”身份的理由。
董淑妮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才又笑了起来:“原来是想家了,这也难免。不过妹妹既入了宫,这洛阳便是家了。安心养病,以后日子长着呢。”她又闲话了几句,言语间不时暗藏机锋,或炫耀圣宠,或敲打素素要安分守己。
素素始终以弱示人,或沉默,或简短回应,将所有情绪牢牢锁在心底。直到董淑妮觉得无趣,终于起身离去。
送走这尊“瘟神”,素素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董淑妮的每一次试探,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只要杨广的疑心未消,这样的“探望”绝不会少。
……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徐子陵与师妃暄并未远离。
徐子陵带着那株百年血茯苓,并未远遁江淮,反而在偃师城外一处隐秘的农家小院暂住下来。他深知“灯下黑”的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白日在市井中游走,夜晚则打坐调息,以其天人感应,默默感知着洛阳城,尤其是皇城方向的气息流转。
他察觉到,皇城内的气息似乎更加复杂了。除了原本的帝王紫气(虽显紊乱但依旧磅礴)、魔门的阴诡之气外,似乎又多了一些……属于后宫嫔妃的、带着脂粉与算计的微弱气息,正频繁地指向兰台宫方向。
“杨广改变了策略,开始利用后宫内斗来施压了吗?”徐子陵心中明了。这更加证明了素素处境的艰难,但也意味着杨广暂时没有动用更酷烈手段的打算,这为营救争取了时间。
师妃暄则回到了净念禅院,与了空禅师深入交流。
“师妹,宫中传来消息,董淑妮频繁前往兰台宫,言语试探,步步紧逼。”了空禅师将刚收到的密报告知师妃暄(静斋在宫中亦有极其隐秘的渠道)。
师妃暄蹙眉:“董淑妮背后是独孤阀,如今又得杨广暗示,素素姑娘恐难应对。”
“不仅如此,”了空目光凝重,“据闻,祝玉妍近日与董淑妮有过秘密接触,似乎赐予了她某种……能惑乱心神的香料。恐怕,她们是想双管齐下,从精神与内闱两方面,彻底摧垮那女子的意志。”
师妃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魔门手段,竟卑劣至此!师姐,我们不能坐视。”
了空叹息:“直接干预,恐适得其反。不过,或可从董淑妮处着手。此女虽依附魔门,但根基浅薄,贪慕虚荣,或许……可以让她传递一些我们想让杨广知道的消息。”
师妃暄若有所思:“师姐的意思是……反其道而行之?通过董淑妮之口,让杨广认为素素姑娘已不堪压力,心神濒临崩溃,反而能降低其戒心,甚至……让他觉得已无需再浪费精力于此?”
“正是。示敌以弱,有时比展现坚韧更为有效。”了空点头,“此事需极其谨慎,需寻一合适契机。”
两位方外之人,为了平息纷争,保护无辜,也不得不开始筹划这红尘之中的权谋之计。
而就在各方势力于宫闱内外布下一道道暗弦之时,徐子陵在市井中,偶然听到了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流言:负责宫中部分物资采办的一名宦官,近日似乎在暗中打听一种产于江南、极其罕见的“金丝燕窝”,据说是某位贵人指定要的,但要求必须是特定产地、特定时节采集的极品。
徐子陵心中一动。金丝燕窝?此物虽珍贵,但宫中并非没有储备。特意指定江南特定产地……这让他想起了素素。素素是江南人!这会不会是素素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试图向外传递的、只有江南人才能理解的某种信号?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决定,要顺着这条“金丝燕窝”的线索,继续查下去。宫闱之秘,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条细微的线索,都可能指向出口,也可能是更深的死胡同。
洛阳的天空下,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网中的人们,都在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坚韧与力量,寻找着那一线生机。宫闱暗弦,已悄然拨动,只待那最终鸣响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