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进省城城区时，林辰特意理了理衣领。窗外的高楼越来越密，柏油马路宽得能并排走四辆汽车，跟县城里坑坑洼洼的老街比，完全是两个世界。他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微微出汗，想起出发前母亲反复叮嘱 “到了省里要懂规矩，少说话多做事”，心里的忐忑又多了几分。
“省委大院到了啊，小伙子。”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一道朱红色大门前，指了指门口的石狮子，“这地方我可不敢多停，你快下去吧。”
林辰付了钱，拉着行李箱站在大门外。两尊石狮子威严地蹲在两侧，门楣上 “中共 xx 省委” 几个金色大字透着庄重，门口的警卫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锐利地扫过进出的人。他深吸一口气，拿出王局长给的报到函，快步走过去。
“同志，您好，我是来省信访局综合调研处报到的林辰。” 他把报到函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
警卫接过函，仔细核对了上面的信息，又对照了他的身份证，才抬抬手：“进去吧，信访局在 3 号楼，直走左转第三个楼就是。”
走进大院，林辰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路两旁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荫下的石板路干干净净，偶尔有穿着正装的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在安静的大院里显得格外清晰。跟县信访局那栋旧楼比，这里的每一栋楼都透着严肃，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好像轻了几分。
他按着警卫指的方向走，路过 1 号楼时，正好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领导出来，每个人都腰杆挺直，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林辰赶紧往旁边站了站，等他们走过去，才继续往前走。心里暗暗想着：这省委大院的氛围，跟县城真是不一样，连呼吸都得放轻。
3 号楼门口挂着 “xx 省信访局” 的牌子，玻璃门擦得一尘不染。林辰拉着行李箱进去，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值班的大姐坐在前台，低头看着文件。
“您好，我是来综合调研处报到的林辰。” 他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值班大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电梯：“人事处在 4 楼，你先去人事处报到，他们会带你去调研处。” 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话。
林辰点点头，拉着行李箱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映出他略显紧张的脸。他抬手理了理头发，心里默念：别紧张，跟在县信访局一样，踏实做事就好。
到了 4 楼，人事处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打字的声音。林辰轻轻敲了敲门，听到 “进来” 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有三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抬头看见他，放下手里的笔：“你是林辰吧？从县信访局来的？”
“是的，李科长，我是林辰。” 林辰赶紧递上报到函和简历，这是他昨晚特意重新打印的，简历上还贴了新拍的证件照。
李科长接过材料，翻了翻，又抬头看了看他：“王局长跟我们提过你，说你在基层干得不错。综合调研处是咱们局里比较特殊的部门，主要负责写报告、做调研，不像接待处那么热闹，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辰心里 “咯噔” 一下，果然跟王局长说的一样，这部门确实 “冷”。但他还是点点头：“谢谢李科长提醒，我会好好干的，不管在哪个部门，都争取做好本职工作。”
李科长笑了笑，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调研处，跟张处长认识一下。”
跟着李科长往 5 楼走，林辰发现 5 楼比 4 楼更安静，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偶尔从办公室里传来翻文件的声音。到了 503 办公室门口，李科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
推开门，里面是一间不算大的办公室，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大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他就是综合调研处的张处长。
“张处，这是林辰，从县信访局调来的，今天过来报到。” 李科长笑着说。
张处长抬起头，目光落在林辰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语气没什么温度。
林辰赶紧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得笔直。他能感觉到张处长的目光很锐利，好像能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在基层做信访多久了？” 张处长开口问道，手里还拿着笔，在文件上轻轻敲着。
“两年，张处长。” 林辰赶紧回答，“主要负责处理群众上访，协调解决征地、欠薪这些问题。”
“基层经验还行，但调研处跟基层不一样。” 张处长放下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我们这里不直接跟群众打交道，主要是把基层的情况汇总成报告，给领导决策做参考。你刚过来，先熟悉一下工作，老周，你过来一下。”
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很快，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六十岁左右，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杯壁上印着 “xx 省信访局” 的字样，已经有些褪色了。
“张处，您找我？” 老周的声音很温和，脸上带着点笑容，但眼神里透着几分疲惫。
“这是林辰，新来的，你带带他，让他先熟悉一下往年的调研报告和工作报告，三天后给我一份总结，说说你对这些报告的看法。” 张处长说完，又低头看起了文件，“你们出去吧，别影响我工作。”
林辰赶紧站起来，跟着老周走出办公室。到了走廊里，老周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别紧张，张处就是这脾气，看着严肃，其实人不坏。咱们调研处人少，加上你一共才四个，平时也没什么事，就是写报告、整理资料，比较枯燥。”
林辰点点头，心里稍微松了点：“谢谢周师傅，以后还得麻烦您多指点。”
“客气啥，都是同事。” 老周领着他往旁边的办公室走，“咱们调研处就在 503 旁边的 504，里面有四张办公桌，张处单独一间，我们三个在外面。你就用那张空着的吧，之前是小吴坐的，他上个月调去接待处了。”
推开门，504 办公室里摆着三张办公桌，靠窗的一张空着，上面还堆着一些旧资料，另外两张桌子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休闲装，戴着耳机，正对着电脑打字，看见他们进来，只是抬了抬头，又低下头继续干活。另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职业装，头发扎成马尾，手里拿着计算器，好像在算什么数据，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这是小林，新来的同事，以后跟咱们一起干。” 老周对着两人说，但那两人只是 “嗯” 了一声，没再多说。
林辰心里有点失落，跟县信访局办公室热热闹闹的氛围比，这里确实太 “冷” 了。但他还是走过去，对着两人笑了笑：“大家好，我是林辰，以后请多关照。”
年轻人没说话，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算数据了。
老周看出了他的尴尬，赶紧拉着他走到空办公桌前：“别往心里去，咱们处的人都这样，平时话少，习惯就好了。你先把这些旧资料整理一下，里面有近五年的工作报告和调研草案，张处让你三天后交总结，可得抓紧时间。”
林辰看着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资料，心里有点发怵。近五年的报告，三天内看完还要写总结，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还是点点头：“谢谢周师傅，我会抓紧的。”
老周帮他找了个空文件夹，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歇会儿再干。对了，咱们办公室有个规矩，打水的时候记得看看张处和其他同事的杯子里有没有水，要是快没了，就顺便添上。不过添水也有讲究，别太满，七成就行，不然容易洒。”
林辰心里一动，赶紧记下来，这应该就是办公室的规矩了，看来以后得更细心点。他接过水杯，说了声 “谢谢周师傅”。
老周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看资料。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打字声和翻文件的声音。林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资料，深吸了一口气，拿出笔记本，开始整理。
他先把资料按年份分类，2020 年到 2024 年，每年都有厚厚的一沓。翻开 2020 年的工作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当年全省的信访情况，包括上访人数、主要问题类型、解决率等等，数据密密麻麻，还有不少图表。林辰一边看一边做笔记，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标出来，打算等老周有空的时候问问。
看了大概一个小时，他觉得有点渴，想起老周说的，先看看同事们的杯子。张处不在办公室，老周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水，那个年轻同事的杯子是空的，女人的杯子里也只剩一点底了。林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先给谁添水，是按年龄，还是按职位？他怕弄错了规矩，只好先给自己的杯子添满，打算等会儿再观察观察。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同事摘下耳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见林辰手里拿着水壶，随口说了句：“帮我也添点水，谢谢。” 语气很随意，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林辰愣了一下，赶紧走过去，拿起他的杯子，刚想往里面倒水，就看见老周轻轻咳嗽了一声，给了他一个眼神。林辰心里一紧，赶紧停下，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老周。老周悄悄指了指杯子上的刻度线，林辰这才发现，杯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线，大概在七成的位置。
他赶紧控制住水量，倒到刻度线那里，递还给年轻同事：“不好意思，刚没注意，差点倒多了。”
年轻同事接过杯子，看了一眼，没说话，又坐回去戴上耳机了。林辰回到自己的座位，心里有点慌，看来这办公室里的规矩真不少，连倒水都有讲究，要是不小心弄错了，肯定会被人笑话。
他定了定神，继续看资料。越看越觉得调研处的工作不简单，这些报告里不仅有数据，还有对信访问题的分析和建议，很多建议都被领导批示过，能直接影响政策制定。比如 2022 年的一份关于农民工欠薪的调研报告，里面提出的 “建立欠薪预警机制”，后来就在全省推广了，效果还不错。
林辰心里渐渐有了底气，虽然这部门 “冷”，但确实能做实事，能把基层的情况反映给领导，这跟他在县信访局的初衷是一样的。他拿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调研报告要接地气，多反映基层真实情况，才能真正帮到群众。”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老周站起来说：“小林，走，去食堂吃饭，咱们局的食堂在 1 楼，味道还不错。”
林辰赶紧站起来，跟着老周往外走。路过 503 办公室时，看见张处还在里面，眉头皱着，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林辰心里有点好奇，不知道张处在忙什么。
食堂里人很多，各个部门的人都有，大家排队打饭，说说笑笑，跟 5 楼的安静完全不一样。老周领着林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给他介绍：“咱们局有三个食堂窗口，1 号窗口是家常菜，2 号是面食，3 号是小炒，你可以尝尝。”
林辰打了一份红烧肉和炒青菜，味道确实不错，比县城信访局食堂的饭菜好多了。他一边吃一边听老周说办公室的事：“咱们处虽然人少，但事情不少，尤其是到了年底，要写年度报告，天天加班。张处对报告要求很高，一个字都不能错，你以后写报告可得仔细点。”
“谢谢周师傅提醒，我会注意的。” 林辰点点头。
“还有，咱们处的小吴，就是之前坐你那个位置的，本来在这儿干了两年，后来觉得太枯燥，托关系调去接待处了。接待处虽然累，但能跟领导多接触，晋升机会多。” 老周压低声音说，“不过你也别灰心，咱们处虽然冷，但只要报告写得好，领导也能看到你的能力。去年张处写的一份关于农村信访问题的调研报告，还被省委领导表扬了呢。”
林辰心里一动，看来只要好好干，不管在哪个部门，都有机会。他想起在县信访局的时候，王局长也说过，只要真心为群众做事，总会有被认可的时候。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林辰继续看资料。那个女人终于算完了数据，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走到林辰身边，看了看他整理的资料：“这些报告里，2023 年的那份关于老旧小区改造的调研草案，你可以重点看看，当时因为数据不足，没通过，张处一直觉得可惜。”
林辰赶紧翻出那份草案，里面确实提到了很多老旧小区改造中遇到的信访问题，比如居民意见不统一、资金不到位等等，分析得很透彻，但后面附的数据只有几个市的，确实不够全面。
“谢谢姐，我会重点看的。” 林辰笑着说，这是他来调研处后，这个女人第一次跟他说话。
女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看文件。
林辰拿着那份草案，心里有点想法。他在县信访局的时候，处理过不少老旧小区改造的信访问题，手里有很多基层的数据和案例，如果能把这些加进去，这份草案说不定就能完善了。但他刚到部门，不知道该不该提，万一张处觉得他多管闲事，那就不好了。
就在这时，张处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林辰身边：“资料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林辰心里一紧，赶紧站起来：“张处，我看了一部分，觉得 2023 年那份老旧小区改造的调研草案很有价值，就是数据有点不足。我在基层的时候，处理过不少类似的问题，手里有一些县一级的数据，不知道能不能补充进去？”
张处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草案，又抬头看了看他：“你有基层数据？明天把数据整理出来给我看看。如果能用，这份草案说不定能重新完善，报给领导。” 语气比之前温和了一点。
林辰心里一喜，赶紧点点头：“好的张处，我今晚就整理，明天早上给您。”
张处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老周和那个女人都抬起头，看了林辰一眼，眼神里有点惊讶，好像没想到他刚过来就敢提建议。
林辰坐回座位，心里又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自己的想法可能被采纳，紧张的是怕数据整理不好，让张处失望。他拿出手机，翻出之前在县信访局整理的老旧小区改造数据，里面有详细的上访记录、解决情况、居民反馈，还有具体的案例，应该能用上。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陆续走了，老周走之前跟他说：“小林，别加班太晚，注意休息。整理数据的时候仔细点，张处对数据要求很高，不能出错。”
“谢谢周师傅，我知道了。” 林辰点点头。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天渐渐黑了，走廊里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进来，给办公室添了几分冷清。林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一边整理一边做标注，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把这份数据整理好，让张处看到自己的能力，也让这个 “冷部门” 知道，自己不是来混日子的。
整理到晚上八点多，数据终于差不多了。林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保存好文件，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灯亮着。他锁好门，往电梯口走，心里有点期待明天张处看到数据后的反应。
走到 3 号楼门口，值班大姐还在前台，看见他出来，有点惊讶：“新来的？怎么这么晚才走？”
“嗯，整理点资料，麻烦您了。” 林辰笑了笑。
“咱们调研处就是这样，忙起来经常加班。对了，明天早上记得早点来，张处习惯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你要是来晚了，可不好。” 值班大姐提醒道。
林辰心里一紧，赶紧记下来：“谢谢大姐提醒，我明天一定早点来。”
走出省委大院，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马路上车水马龙，比白天更热闹。林辰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打算明天再找房子。躺在床上，他想起今天的经历，虽然调研处 “冷”，但同事们也不是坏人，老周温和，女人虽然话少但也会提醒他，张处虽然严肃，但也愿意给他机会。
只是，他心里还有点疑惑：那个年轻同事为什么一直不怎么说话？办公室里还有哪些没说出来的规矩？明天整理的数据能不能让张处满意？还有，老周说的添水要添七成，那给张处添水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别的讲究？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有点睡不着。他知道，初入省委大院，进入这个 “冷部门”，后面还有很多挑战等着他，尤其是办公室里的那些规矩，可得慢慢学，不然一不小心就会犯错。而明天，就是他在这个 “冷部门” 真正展现实力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