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矩，出嫁女三朝回门。沈知意这婚结得仓促，又紧接着秋猎遇刺养伤，这回门的日子就一拖再拖。直到她伤好了，王府也整顿得差不多了，这事儿才被重新提上日程。
消息传到丞相府，沈丞相倒是没什么，他那继室柳氏和宝贝女儿沈如月可就坐不住了。
“她还真敢回来？！”沈如月摔了手里的茶杯，气得脸蛋扭曲。当初本来该是她嫁给那个活阎王，她哭闹着不肯，才让沈知意那个病秧子顶了缸。本以为沈知意过去不死也得脱层皮，谁承想，又是遇刺挡箭，又是王爷当众宣言护妻，如今在京城的风头都快盖过她这个真正的丞相嫡女了！
柳氏倒是沉得住气，只是眼神阴沉：“回来也好。正好让她看看，这丞相府里，谁才是真正的女主人。王爷如今护着她，不过是图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有她好果子吃！”
于是，回门这天，丞相府中门大开，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沈知意和萧绝的马车刚到府门口，沈丞相便带着柳氏、沈如月以及一众下人迎了出来。
“老臣参见王爷，王妃。”沈丞相规规矩矩地行礼。
柳氏和沈如月也跟着福身，只是那眼神，像钩子似的，恨不得在沈知意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沈知意今日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臂间挽着同色披帛，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她扶着萧绝的手下了马车，行动间依旧带着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只是那通身的气派，与在丞相府做姑娘时已截然不同。
“父亲，母亲，妹妹，快请起。”她声音柔柔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客气。
萧绝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他那周身散发的冷气，让原本想凑上来套近乎的柳氏和沈如月，硬是没敢往前多走一步。
一行人进了正厅，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茶点。
柳氏挤出慈母般的笑容，率先开口：“意儿啊，在王府一切可还习惯？王爷……待你可好？”她目光在萧绝和沈知意之间逡巡，试图找出些勉强的痕迹。
沈知意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闻言抬起眼，浅浅一笑：“劳母亲挂心，王爷待我极好。府里上下也都很周到。”
她说着，像是被茶水热气熏到了，轻轻蹙了蹙眉，拿着帕子掩唇，低低咳了两声。
她这边刚蹙眉咳嗽，旁边一直面无表情当背景板的萧绝，目光就如冰锥般射向了柳氏，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丞相夫人，这茶，是陈年的？”
柳氏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一哆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慌忙解释：“不不不，王爷误会了！这是新到的雨前龙井，是最好的……”
“是吗？”萧绝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王瞧着王妃喝了不适。”
柳氏：“……”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活阎王，分明是没事找事！
沈如月在一旁看得妒火中烧，忍不住酸溜溜地开口：“姐姐如今身份不同了，连家里的茶都喝不惯了。也是，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自然瞧不上咱们这丞相府的粗茶了。”
她这话夹枪带棒，暗示沈知意攀了高枝就忘了本。
沈知意放下茶杯，看向沈如月，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妹妹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前些日子受了伤，身子还没好利索，太医嘱咐要仔细些罢了。”她说着，又轻轻抚了抚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柔弱模样。
萧绝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看向沈如月的眼神更加不善，仿佛她再多说一句，就能立刻让她“身子也不利索”。
沈如月被萧绝那眼神吓得脸色一白，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
沈丞相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意儿身子弱，是该仔细将养。”他赶紧转移话题，“王爷，王妃，午宴已经备好，不如移步花厅？”
午宴的气氛更是诡异。
沈知意看着满桌的菜肴，拿着筷子，却迟迟不下箸。
柳氏忍着气，假笑着问：“意儿，可是菜色不合胃口？这些都是你往日在家时爱吃的。”
沈知意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眉眼间带着一丝轻愁，小声对身旁的萧绝说：“王爷，许是养伤时吃得清淡，如今瞧着这些油腻的，反倒没什么胃口了。”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臂上早已看不出痕迹的“旧伤”。
萧绝立刻放下了酒杯，目光扫过桌上的大鱼大肉，最后落在柳氏脸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花厅瞬间安静下来：
“丞相夫人，王妃养伤期间，需清淡饮食。府上这是……故意的？”
“噗通！”柳氏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桌上，脸都吓白了，“王爷明鉴！妾身……妾身绝无此意啊！是……是妾身考虑不周！快！快去让厨房重新做几道清淡的菜来！”
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要去撤菜。
“不必了。”沈知意柔声阻止，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柳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母亲，说起来，我嫁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当初出嫁仓促，我的嫁妆……不知可曾备齐了？”
她这话问得轻飘飘的，柳氏的心却猛地一沉！
来了！她就知道这死丫头没安好心！
当初为了让沈知意替嫁，他们确实克扣了她生母留下的大部分嫁妆，只随便凑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充数。本以为她在那阎王府自身难保，不敢追究，没想到……
柳氏强装镇定，干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你的嫁妆自然是早就备齐了，当日都随着花轿抬去王府了呀。”
“是吗？”沈知意微微歪头，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可我前几日清点库房，发现好像少了些东西。比如，我娘留下的那对赤金嵌宝鸾凤和鸣镯，还有那十二扇的紫檀木雕花嵌玉石屏风……好像都没见着。许是王府的下人粗心，登记漏了？还是……落在府里了？”
她每报一样东西，柳氏和沈如月的脸色就白一分。那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早就被她们母女俩私吞了！
沈如月忍不住尖声道：“姐姐怕是记错了吧！那些东西本来就没……”
“月儿！”柳氏厉声喝止女儿，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她看着沈知意那副“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的无辜表情，再瞥一眼旁边脸色越来越冷的萧绝，知道今天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
她咬咬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许是……许是当时忙乱，遗漏了……母亲回头就让人找出来，给你送王府去！”
“遗漏了？”萧绝终于冷冷开口，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骇人的压迫感，“王妃的嫁妆单子，本王看过。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丞相府这是……觉得本王不识数？还是觉得本王王妃好欺侮？”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花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到了冰点。
沈丞相吓得连忙起身告罪：“王爷息怒！是内眷疏忽！是下官治家不严！下官一定将嫁妆原原本本，不！加倍补足！绝不让王妃受半点委屈！”
“加倍？”沈知意轻轻重复了一句，随即看向萧绝，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软软地求情，“王爷，父亲既已知错，就算了吧？只要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就好，加倍……倒显得我们仗势欺人了似的。”
她这话，听着是求情，实则是把“仗势欺人”的帽子又给柳氏扣了回去，还点名了只要“原本属于我的”，意思就是，少一件都不行！
萧绝垂眸看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又抬眼扫过面如死灰的柳氏和敢怒不敢言的沈如月，冷哼一声：“既然王妃替你求情，本王便不予深究。三日之内，将所有嫁妆，照单子上的，一件不少，送到王府。若有延误……”
他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是是！下官明白！一定如期送到！一定！”沈丞相连连保证，后背的官袍都湿透了。
这顿回门宴，自然是吃不下了。
沈知意和萧绝很快便起身告辞。
走出丞相府大门，沈知意扶着萧绝的手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刚坐稳，就听到旁边的萧绝淡淡开口：
“演够了？”
沈知意转过头，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脸上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灵动的笑意，像只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
她凑近他，笑嘻嘻地问：“王爷，我演得怎么样？像不像？”
萧绝看着她瞬间变脸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伸手，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力道不重，带着点无奈的宠溺：
“麻烦精。”
沈知意捂着额头，嘟囔道：“哪里麻烦了？我这不是帮王爷省事儿嘛！免得他们以后总来烦您！”
萧绝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闭目养神。
沈知意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美滋滋的。
有靠山的感觉……
真是超级爽！
而丞相府内，柳氏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气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桌上的杯盘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沈知意！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没完！”
沈如月也哭着跺脚：“娘！我的镯子！我的屏风！难道真要还给她吗？！”
柳氏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还！怎么不还！没看见那活阎王的架势吗？再不还，你爹的官帽都要保不住了！”
她看着满地狼藉，心里又恨又怕。
这个她一直瞧不上的病秧子，如今，是真的翅膀硬了，飞上枝头，反过来狠狠啄了她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