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带回的消息,在“守护心垣”最高层激起的是无声的惊雷。撤离,从绝望中的一丝念想,骤然化为必须执行的最后通牒。
玄玑真人的传音在几位核心长老与陈寻识海中直接响起,斩断了所有犹豫:“暗流通,前路险,然坐守必死。即刻准备,两日后,子夜动身。”
没有讨论,没有质疑。幸存者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复杂的情绪。希望与恐惧如同双生藤蔓,在心垣的沉默中疯狂滋长。
准备在绝对的隐秘与高效中展开。任何可能引起外部魔气感应的集体行动都被禁止,所有指令通过最简短的神念或手势传递。心垣内维持着表面的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已认命,只是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但在死寂之下,是精密的计算与冷酷的分配。
一间相对完好的偏殿被临时设为指挥中枢。玄玑真人居中,沐晚秋、白芷、几位尚能理事的长老分列左右。地面上,用炭灰勾勒出粗略的撤离路线图,从东南角缝隙到阴煞潭,再到“沉渊水府”,最终指向地图边缘那个血色小圈——隐龙丘。
“三百七十四人。”负责清点的执事声音干涩得像磨砂,“能自持行走者,不足两百。需担架抬运的重伤者,四十一。其余……介于两者之间。”
数字本身已是判决。无人叹息,因为连叹息的力气都需要节省。
“担架用所有能拆下的门板、床板、甚至断裂的阵盘制作。”玄玑真人目光扫过众人,“绑绳用破损的法衣、帷幕撕扯。每一件法器,无论品阶,重新分配。攻击性法器优先给尚有战力的剑修与妖族战士。防御性、辅助性法器,分配给护送重伤员的队伍。”
一位丹霞峰幸存的炼丹长老佝偻着背上前,摊开一个粗布袋,里面是寥寥几十颗颜色暗淡、灵气微弱的药丸。“库藏已尽。这是最后一批用废墟中残存草根、虫壳混合仅存的‘清心草’粉末炼制的‘续气丸’,药效……不足平日回气丹的一成,且多有杂质。重伤员每人可分半颗,轻伤员四人一颗,余下……交由先锋与断后队伍。”
沐晚秋沉默地点点头,接过布袋。她的青霜剑横于膝上,剑身蒙尘,但剑意内敛如冰封的深潭。
白芷则带着几位妖族战士,仔细检查着每个人的状态。妖族体质强韧,对秽气抗性稍高,此刻成为了队伍中最可靠的尖刀。她将战士们分成三组,一组为先锋,由她亲自率领;一组混编入人族队伍,增强侧翼;一组殿后,由一位沉默寡言的熊妖长老带队。
林轩与朱能被赋予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再次担任斥候,在撤离当夜提前进入阴煞潭,确认最后一段路径安全,并在暗流入口处接应大部队。朱能将所有剩余的异变“清心草”叶片小心收好,又不知从哪里摸出几个气味刺鼻的小药包,嘟囔着“潭底阴秽,得多备点驱虫避瘴的”。
而陈寻,则处于一种奇异的静止中。
他依旧盘坐在核心阵眼,面容枯槁,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但若有人能以神识细致探查,便会发现他并非在沉睡或等死。他的全部心神,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与整个“守护心垣”融合。
不是简单的意念连接,而是更深层的、近乎“道”的共鸣。
他“听”到了心垣的每一次微弱脉动——那是残存弟子们心中恐惧与希望交织的信念回响;他“触摸”到了光壁上每一处能量流转的滞涩与顺畅——那是外部魔阵压迫与内部阵法顽强抵抗形成的拉锯;他甚至能“嗅”到心垣内空气里日渐稀薄的灵气中,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生机的苦涩味道。
在这种极致的融合中,他对自己“守护元婴”的理解也达到了新的层次。元婴核心处的守护印记,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而是化作了与心垣同频共振的“源点”。它缓慢而坚定地从那些汇聚而来的微弱信念中汲取力量,又将其转化为更加精纯、更富韧性的“守护道韵”,反哺给心垣,维系着这最后的屏障不至于立刻崩溃。
更令他意外的是,通过与心垣的深度共鸣,他对自己那温和的“调和道域”有了新的领悟。道域的力量开始自发地、极其细微地渗透到心垣的每一个角落。它无法修复破损的阵法,无法产生新的灵气,但却能让伤员的痛苦略微麻木,让疲惫者的精神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甚至让那些在废墟缝隙中艰难求存的草木,多维持一刻的绿意。
他尝试将更多的意念集中在那几株发生异变的“清心草”上。当他的道韵与之完全交融时,一种奇妙的感应产生了——他仿佛能通过这几株清心草作为“媒介”,极其模糊地感知到心垣外更广阔范围内,那些尚未被魔气彻底侵蚀的、零星的草木生机。这些生机点如同黑暗大洋中遥远而黯淡的星光,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甚至下意识地,将自己道韵中那份“守护”与“调和”的意念,顺着这种玄妙的连接,向着最近的一处较为清晰的生机点“流淌”过去。这并非有意识的法术,更像是溺水者向 glimpsed 的光亮本能地伸手。
下一刻,异变突生!
那遥远的生机点,仿佛被同源的气息触动,猛地“亮”了一下!一股截然不同的、凌厉而古老的锋锐之气,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剑,骤然苏醒了一瞬,隔着遥远的空间与魔气阻隔,与陈寻的道韵产生了极其短暂却清晰的共鸣!
这共鸣直接引动了陈寻识海深处那枚来自母亲的古老剑印!剑印发出清越的嗡鸣,光芒流转!
“这是……剑意?同源,却更加古老沉寂……是遗落的传承?还是陨落前辈的剑冢?”陈寻心中剧震,瞬间收回意念。那共鸣一闪而逝,遥远处那点生机也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但这瞬间的接触,却像在他漆黑的前路上,点燃了一盏微弱的、指向不明的灯。这天地间,除了母亲留下的线索,似乎还有其他与那上古剑道相关的东西存在,并且……似乎能被他独特的道域和剑印所感应!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但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生存是第一要务。他必须将全部精力用于维系心垣,准备撤离。他将这份意外的感应深埋心底,只将其作为一个模糊的坐标,一个可能存在于未来某个时刻的“希望”。
他将全部心神重新沉入与心垣的融合,更加精细地引导着道域之力,试图在心垣内营造出更稳定的“小环境”,为即将到来的艰难迁徙,尽可能多地保留众人一丝元气。
就在心垣内部进行着无声而紧张的准备时,外部的阴影也愈发浓重。
魔云深处,那巨大的血色竖瞳,在日复一日的围困后,似乎失去了最初的耐心。它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压制与等待。一种更加活跃、更加具有侵略性的混乱意志,开始频繁地扫过淡金色的光壁,尤其是在东南区域,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探究。
而心垣内,因准备撤离而产生的人员、物资的隐秘调动,以及陈寻尝试与外部剑意节点共鸣时产生的、极其隐晦的规则扰动,似乎终究未能完全瞒过这高阶存在的感知。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魔念,开始如同水银泻地般,尝试渗透、侵蚀心垣的防御。它并不强攻,而是寻找着信念光点中可能存在的“裂隙”——那些因恐惧、怀疑、疲惫而产生的微弱动摇。
同时,在远离心垣的魔气阴影中,吴千正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舔舐伤口,眼中燃烧着疯狂的余烬。他手中那枚半毁的骨片,在他日夜以精血和怨念的喂养下,竟然重新亮起了极其暗淡的邪光。他感应到心魔投影对东南方向的异常关注,一个扭曲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们想跑……一定是那边……”他嘶哑地低语,将这条夹杂着臆测与恶意的信息,连同自己对陈寻和青岚宗滔天的恨意,不顾一切地注入骨片。
骨片剧烈颤抖,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彻底化为飞灰。一道微不可察、却带着心魔投影特有印记的恶念波动,如同淬毒的细针,射向魔云深处。
几乎在吴千发出信息的同一时刻,核心阵眼中,陈寻猛地睁开了眼睛!并非因为听到了什么,而是他融合状态下的“心垣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来自外部、极具恶意的窥探意念,如同冰冷的触手,再次重重地拂过东南角区域,并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持久、更具目的性!
紧接着,他体内那与心垣紧密相连的守护元婴,传来一阵强烈的、近乎刺痛的危险预警!
“暴露了……至少是被高度怀疑了!”陈寻的心沉了下去。他毫不犹豫,立刻将这份最紧急的警兆,传递给了玄玑真人、沐晚秋与白芷!
“不能再等!”玄玑真人的决断透过神念传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寒意,“计划变更!所有准备加速!撤离时间——提前至明日子夜!”
明日子夜!
原本两日的准备期被压缩到不足一天!
整个心垣内,那股压抑的死寂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却沸腾的紧张。每个人的动作都加快了一倍,眼神中充满了背水一战的决绝。担架的捆绑更加用力,法器的分配更加迅速,伤员被尽可能轻柔却快速地转移到指定位置……
陈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神魂的刺痛。他不再尝试任何额外的感应或探索,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念,毫无保留地投入对“守护心垣”最后的维系与加固之中。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丝丝精纯的守护道韵,通过那几株清心草,缓缓渗透到即将作为先锋的林轩、朱能体内,以期能在黑暗的逃亡路上,为他们提供一丝微弱的指引与庇护。
余烬将熄,然心火未灭。
最后的逃亡,将在下一个黑夜降临时,拉开序幕。而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阴煞潭,是百里未知的凶险暗流,是可能布满陷阱的“隐龙丘”,以及……高悬于魔云之上,那双充满贪婪与毁灭欲望的血色瞳孔。
希望如风中之烛,摇曳欲灭。但握剑的手,仍未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