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与石猛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寂静的潭水中投下了沉重的石块,余波在陈寻心中久久荡漾。吴书生的惨死,金焱宗与幽魂殿不死不休的悬赏,还有那潜藏在阴影之中、令人防不胜防的“影煞”……一道道无形的威胁,织成了一张冰冷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数日,流云坊市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百草阁照常开门迎客,周掌柜依旧每日捧着账本或古籍,神色如常。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依旧,仿佛黑风三狼的闹剧和那些暗地里的悬赏都从未发生过。
但陈寻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最为压抑。
他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将这份压力化作了更为强大的动力。白日在百草阁工作,他更加专注,处理药材时,心神完全沉浸在与草木的交流中,不断丰富着自己对各类灵植特性的认知库。夜晚的小院,则彻底成了他修炼与演法的场所。
“青木化甲术”是他当前的重点。
初步的成功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他不再局限于铁杉木芯的“坚韧”,开始尝试融入其他灵植的特性。
他取来一截“金刚藤”,仔细感悟其藤蔓那独特的缠绕结构与卸力技巧,尝试在臂甲内部构筑细微的螺旋纹路,使得防御并非纯粹的硬抗,更带上了一丝柔韧与化解之力。初时屡屡失败,真气结构难以稳定,但在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成功将一丝“柔韧”意蕴融入甲中,使得臂甲的防御性能提升了一成有余。
他又观摩“百年铁木”那致密无比的木质,试图进一步提升臂甲的密度与强度。这个过程对真气的凝练度要求极高,几乎是在挑战他炼气三层修为的极限。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与经脉的胀痛,但他咬牙坚持,一点点地压缩、固化着真气甲片。
数日苦功,覆盖右臂的木质臂甲,颜色从灰白逐渐转向更深沉的暗褐色,质感也更加厚重冰冷,防御力已然稳稳达到了足以抵御普通炼气四层修士攻击的程度。维持的时间,也从最初的十息,延长到了近三十息。
这不仅仅是防御力的提升,更是他对真气掌控力、对青木诀意理解深化的直接体现。
除了防御,他也开始思考其他方面。
身法的欠缺是明显的短板。他尝试感悟那些生于悬崖峭壁、在狂风中依旧能摇曳不倒的“迎风草”的特性,模仿其借力卸力、随风而动的姿态,结合自身真气,摸索着一种更灵动、更节省气力的步法雏形,虽远未成形,却也让他的移动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甚至开始谨慎地接触那些带有微弱毒性的药材,如“蚀心草”、“蛇涎花”,并非为了用毒,而是去理解那种“侵蚀”、“麻痹”的力量本质,思考是否能在关键时刻,赋予青木化甲或是其他手段以特殊的反击效果。
他知道贪多嚼不烂,这些只是初步的构想和积累,真正的核心,依旧是对青木化甲术的深化与对自身修为的提升。
地脉灵芝被他小心地炼化着,磅礴的生机与土灵之气融入丹田,推动着他的修为向着炼气三层中期稳步迈进。新生的经脉在一次次真气冲刷下,也愈发坚韧宽阔。
这一日,他刚结束一晚的修炼,正准备稍作调息,院门阵法再次传来了波动。
这一次,来访的是柳红烟。
她依旧是一身劲装,勾勒出曼妙身姿,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慵懒笑意,多了些许肃然。
“柳姐姐?”陈寻将她请进院内。
柳红烟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压低:“陈寻,坊市内最近有些不对劲。”
“哦?”陈寻神色一凝。
“我这几日留意到,有些生面孔在百草阁附近徘徊,气息隐匿得很好,行动也很谨慎,但他们的目光,时不时会扫过这里。”柳红烟美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不像金焱宗那般张扬,也不像幽魂殿那般阴冷,倒像是…专业的探子。我怀疑,是‘影煞’的人开始踩点了。”
陈寻心中一凛,果然来了。影煞如同暗处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必是致命一击。
“多谢柳姐姐告知。”
“客气什么。”柳红烟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复杂,“黑风山脉中,若非你最后那一下,我们恐怕都回不来。这份情,我柳红烟记着。你自己千万小心,影煞的人手段诡谲,擅长暗杀下毒,防不胜防。若有需要,可来‘红烟阁’寻我。”她报了一个地址,是坊市内一处较为有名的法器店铺。
陈寻记下,再次道谢。柳红烟此行,无疑是冒了风险来示警。
送走柳红烟后,陈寻站在院中,目光扫过看似平静的围墙和巷口。他知道,自己已然成了风暴的中心。百草阁和周掌柜能护他在坊市内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更不可能时刻护他周全。
真正的安全,唯有源于自身强大的实力。
他回到静室,没有继续演练法术,而是将心神沉入对青木诀意的更深层次感悟中。危机迫近,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颗临危不乱、洞察先机的道心。
他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融入小院的泥土,与墙角的杂草、院中那几株愈发青翠的夜息草连接在一起。他将这些普通的植物,化作了自己感知的延伸。
一夜无话。
翌日,陈寻如同往常一样,清晨便来到百草阁。
今日周掌柜似乎有些事务,一早便出了门。店内只有他和一名小学徒。
时近正午,一名身着普通灰色布衣、头戴斗笠的修士走进了店内。他气息不显,修为似乎只在炼气二三层左右,步履沉稳,直接走向摆放着低阶疗伤丹药的柜台。
“伙计,取一瓶‘回春散’。”斗笠下传出低沉的声音。
小学徒应了一声,转身去取药。
陈寻正在不远处整理药柜,看似并未留意这边。然而,在他的感知中,却清晰地“看”到,在那斗笠修士踏入店门的瞬间,墙角一株用于净化空气的“清心兰”,其叶片的微微颤动,传递来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
这气息并非源于修为,而是一种长期浸淫在杀戮与隐匿中所形成的独特“场”。
同时,他脚下地面传来的微弱震动感,也让他察觉到,此人的步伐看似寻常,实则每一步的距离、力道都分毫不差,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与控制。
影煞!
陈寻心中警铃大作。此人绝非普通顾客!
他没有打草惊蛇,依旧背对着那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药材,但全身的肌肉已然悄然绷紧,丹田内的真气默默流转,右臂处的青木化甲术处于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
那斗笠修士接过小学徒递来的回春散,付了灵石,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店内,目光在陈寻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就在他转身,即将踏出店门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看似随意垂落的左手袖口中,一道细若牛毛、几乎透明的乌光,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目标并非陈寻,而是那名正低头清点灵石的小学徒!
这一击阴毒至极!速度奇快,无声无息,其上附着的微弱灵力波动被完美隐匿,若非陈寻早有防备,并以青木诀意感知着店内每一寸空间的生机流转,绝难发现!
若小学徒身死,店内必然大乱,他便能趁乱对真正的目标下手,或者至少能试探出百草阁的虚实!
电光石火之间,陈寻动了!
他没有转身,没有呼喊,甚至没有调动太多的真气。只是右脚看似随意地向前轻轻一踏,落点处,一丝微不可察的翠绿光华融入地面。
“嗡!”
就在那乌光即将射入小学徒后心的前一瞬,小学徒脚下,一块看似普通的地砖缝隙中,一株刚刚冒头的、翠绿欲滴的嫩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生长、舒展!
“噗!”
那细小的乌光,精准无比地打在了那突然出现的嫩芽之上!
嫩芽瞬间变得漆黑,枯萎下去,但那股阴毒的力道,也被这蕴含着一丝生机的阻碍,消弭了大半,残余的冲击力只是让小学徒踉跄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叫。
那斗笠修士身形猛地一顿,霍然转头,斗笠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锁定在依旧背对着他、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的陈寻身上。
店内一片死寂。
小学徒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脚下枯萎的嫩芽和掉落在地的一根漆黑细针。
陈寻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那斗笠下冰冷的视线,淡淡开口:
“阁下,你的东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