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的休整转瞬即逝。清水和干粮勉强恢复了部分体力,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伤痛却非短时间内能够消除。幸存下来的影煞、老狼等人,几乎都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在支撑。
夜玄下令拔营。他将琉璃扶上另一匹状态稍好的备用战马,自己则依旧骑乘乌云踏雪,与她并辔而行。墨羽率领亲卫在前方开路,队伍沉默而迅速地驶出山谷,朝着雁门关的方向疾驰。
归途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怀中揣着的,是足以引爆整个草原的惊天战果,也是招致北戎残部疯狂追杀的催命符。
果然,出发不到半日,后方就出现了北戎追兵的踪迹。起初只是小股的游骑骚扰,试图拖延他们的速度。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北戎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这些北戎人虽然失去了统一的指挥,但大汗被杀、王庭被袭的耻辱和愤怒,驱使着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发誓要夺回兀术的首级,将这些胆大包天的中原人碎尸万段。
“加快速度!不要恋战!”夜玄不断下达命令,亲卫铁骑利用精良的骑射技术,不断回身放箭,精准地射杀试图靠近的追兵,且战且退。
战斗时断时续,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可能有亲卫倒下。队伍的人数在缓慢而持续地减少。
琉璃紧握着缰绳,脸色苍白,手臂的伤口在颠簸中传来阵阵刺痛。她几次想请战断后,都被夜玄用冰冷的目光制止。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他语气不容置疑,“现在,给本王好好活着回去。”
他的亲卫,可以为了护卫主帅和战果而牺牲,但他绝不能让她再涉险。这份近乎偏执的保护欲,让琉璃心头涩然,却又无法反驳。
第三天傍晚,一场无法避免的恶战终于爆发。一支规模较大的北戎部落骑兵,约有两千余人,成功迂回截断了他们的前路,与身后的追兵形成了夹击之势。
“结阵!防御!”夜玄厉喝,眼中寒光凛冽。玄甲铁骑瞬间收缩,组成一个紧密的圆阵,将琉璃和携带兀术首级的护卫护在中央。
“王爷,敌军数量太多,硬拼恐怕……”墨羽语气凝重。
“拼不过,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夜玄“沧啷”一声拔出佩剑“龙骧”,剑锋直指前方,“雁门关就在眼前!岂能倒在这最后一步?!玄甲军,随我——杀!”
“杀!!”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北戎人的呼啸,残存的玄甲骑兵爆发出最后的血勇,跟随着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主动冲向了前方的拦截之敌!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突围战!
夜玄一马当先,“龙骧”剑化作道道惊鸿,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他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纵横北境、所向无敌的少年将军,将所有的担忧、后怕、愤怒,都倾泻在了眼前的敌人身上!
琉璃被亲卫死死护在阵中,她看着夜玄在万军之中左冲右突,玄色大氅已被敌人的鲜血彻底浸透,心中如同被烈火灼烧。她恨自己此刻的无力,恨这该死的伤势让她只能成为一个被保护者。
战斗惨烈到了极致。玄甲军虽然精锐,但人数劣势太大,且久战疲敝。不断有人落马,圆阵在一点点缩小。
一支冷箭刁钻地射向夜玄的后心!琉璃瞳孔骤缩,失声惊呼:“主子小心!”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护卫在夜玄侧翼的一名亲卫猛地策马横移,用身体挡住了这一箭!箭矢穿透铁甲,那名亲卫一声不吭,栽落马下。
夜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手中的“龙骧”挥舞得更加狂暴!
“王爷!左翼要撑不住了!”有将领嘶声喊道。
眼看防线即将被突破,突然——
“呜——呜——呜——”
雄浑苍凉的号角声,自南方响起!那声音连绵不绝,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由远及近!
紧接着,地平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旌旗和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军队!那迎风招展的,赫然是雁门关守军的旗帜!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须发戟张、如同铁塔般的岳擎天!
“是岳将军!我们的援军到了!!”绝境中的玄甲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岳擎天率领的生力军如同猛虎下山,狠狠地撞入了北戎军的侧翼!本就久战疲敝、士气不高的北戎拦截部队,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瞬间崩溃!
“哈哈!王爷!老岳来迟了!”岳擎天挥舞着门板似的巨斧,砍瓜切菜般杀散敌人,冲到近前,看到夜玄无恙,又看到被严密护卫的琉璃以及那个显眼的包裹,铜铃大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真的……真的成了?!”
夜玄勒住马,微微喘息,身上杀气未散,他看了一眼岳擎天,又看向南方那巍峨的雁门关轮廓,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
“幸不辱命。”他沉声道,目光最终落在了琉璃身上。
此刻,危机解除,绝境逢生。一直支撑着琉璃的那股气,仿佛瞬间泄去。强烈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从马背上向一侧滑落。
“琉璃!”
夜玄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在她坠地之前,一把将她牢牢接入怀中!
惯性让两人踉跄了几步,夜玄的后背重重撞在一名亲卫及时牵过来的马鞍上,才稳住身形。但他顾不得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的人儿身上。
琉璃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紧闭着,气息微弱,浑身上下遍布血污和伤痕,那脆弱的样子,与之前王帐中手刃敌酋的修罗形象判若两人。
看着她这般模样,夜玄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这一路的担忧、后怕、以及在看到她要坠马时那瞬间心脏骤停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冰冷而轻颤的身躯死死地、用力地箍在自己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无法分离。他的下颌抵在她沾满血污的发顶,闭上眼睛,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血腥与风尘,却独属于她的气息。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即将到来的无上荣耀。岳擎天咧着大嘴在笑,墨羽指挥着士兵清剿残敌,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然而,在这喧闹的背景之下,紧紧相拥的两人,却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世界。
他抱得那样紧,紧到琉璃即使在半昏迷中,也感到了些许不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他紧绷的下颌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主子……”她微弱地唤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
“别说话。”夜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没事了……我们回家了。”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她冰凉的额头,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这个动作,超越了主仆,甚至超越了寻常的亲密,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无法言喻的情感。
所有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千里奔袭的艰辛,王庭血战的惨烈,身陷重围的绝望,以及这最终重逢的狂喜与后怕……一切都融在了这个紧紧相拥、额首相抵的动作里。
在万千将士的注视下,他们的主帅,紧紧抱着那个创造了奇迹的女子,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们身上,为这尸山血海中的重逢,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