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九次浸染里的光阴
染坊的晨雾还没散尽,丫丫就踩着露水往晾布架跑。昨天第三次浸染的“祭蓝”布还挂在架上,被夜里的潮气浸得沉甸甸的,她得赶在日头升高前把布收进染缸,进行第四次浸染。
手指刚碰到布角,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还潮着呢,”小石头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他捏着布面捻了捻,“至少得再晒半个时辰,让蓝汁在布里定住。”
丫丫缩回手,看着他把布重新挂好,木夹子在他手里翻飞,动作熟得像在玩把戏。“阿婆说,你小时候总偷拆染好的布,就为了看里面的蓝汁是咋变深的。”她想起春桃姐讲的趣事,忍不住笑。
他的耳根红了红,转身往染缸走:“那时候不懂事。”话虽这么说,嘴角却翘着,“不过也多亏了瞎折腾,才知道这‘祭蓝’得在晴天染,阴雨天的潮气会让颜色发灰。”
染缸里的蓝草已经泡了三天,水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凑近了能闻到股清苦的草木香。丫丫蹲在缸边,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蓝液里,像沉在水底的星子。“真要浸九次啊?”她数着缸沿的刻痕,已经添了三道新印,“感觉像在熬一锅要喝很久的汤。”
“就是熬汤,”他往缸里撒了把石灰粉,蓝液立刻泛起层白沫,“蓝草是料,时间是火,咱就是看火的人,急不得。”他忽然指着液面的白沫,“你看这泡,像不像天上的云?等会儿染布时,这些泡会沾在布上,晾出来就是星星点点的白,像夜空的星。”
丫丫凑近了看,果然见白沫在蓝液上聚散,真有几分云的模样。她想起祠堂的幡,染成这样的“祭蓝”,再缀上银线的星子,该有多像把夜空披在了身上。
第四次浸染时,日头已经够烈了。小石头把布放进染缸,两人各拽着布的一角,慢慢往两边拉,让蓝液均匀地渗进布纹里。布在手里渐渐变沉,蓝得发亮,像刚从深海里捞出来的绸缎。
“你拽那边,”他的手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往回缩,布却趁机滑进缸里,溅起的蓝汁沾了两人一裤腿,像泼了把蓝墨水。
“都怪你,”丫丫瞪他,却忍不住笑,指尖的蓝渍蹭到脸上,像只刚偷喝了蓝草汁的小花猫。
他也笑,从兜里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帕子上的蓝草花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钻进丫丫的鼻子里,让她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晾布的时候,小柱子背着木匠刨子跑来了,看见架上的“祭蓝”布,眼睛直发亮:“丫丫姐,这布蓝得像我爹刨过的紫檀木!”他举着手里的小木块,“你看,我爹教我刻的小狐狸,能不能拓在这布上?”
木块上的狐狸歪歪扭扭,尾巴却刻得格外蓬松,像团蓝草做的球。丫丫刚点头,小石头就接过木块:“我帮你修修,拓在‘祭蓝’上,得配个精神的狐狸。”
他用小刀削了两下,狐狸的眼睛立刻变得圆溜溜的,像嵌了两颗黑珠子。小柱子欢呼着去拿拓板,丫丫看着小石头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九次浸染的等待,一点都不漫长了。
傍晚收工时,第五道刻痕被添在了缸沿上。夕阳把“祭蓝”布染成了紫,像浸了晚霞的深海。丫丫摸着布面,能感觉到蓝汁已经钻进了每根布丝里,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玉。
“还差四次,”小石头站在她身边,影子和她的叠在一起,被夕阳拉得老长,“等染完了,我用这布给你做个新围裙,比你现在的好看。”
丫丫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夕阳烧着了。她想起他帕子上的蓝草花,想起他修狐狸时的认真,想起蓝液里那些像云的白沫——原来这“祭蓝”的颜色里,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暖。
夜里,她把第五道刻痕画进染谱,旁边写:“九次浸染,像熬一锅有星星的汤。”笔尖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看火的人,比汤还暖。”
窗外的染缸泛着幽幽的蓝光,像沉在院里的夜空。丫丫抱着染谱,忽然盼着这九次浸染能慢些,再慢些,好让这浸在蓝里的光阴,长到足够把所有的心事,都染进这沉得化不开的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