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小刀子,刮得染坊的窗纸“哗哗”响,屋里却暖得很。炭盆里的松柴烧得正旺,映着墙上的“全家福”布,把每个人的脸都烘得红扑扑的。小石头蹲在灶房门口,看阿婆把最后一块腊肉吊在房梁上,油星子顺着肉皮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油洼。
“阿婆,今年的年宴咱加道‘染缸菜’呗?”他仰着脸笑,鼻尖沾着点面粉——刚才帮着揉面团时蹭的。
“啥‘染缸菜’?”阿婆用布巾擦了擦手,眼里带着笑。
“就用咱染布的草木做的菜,”小石头掰着手指头数,“薄荷拌豆腐是浅绿,紫苏炒腊肉是紫,南瓜花煎鸡蛋是黄,凑在一起像咱染的布!”
阿禾正在剥栗子,闻言直点头:“我娘还会用槐花蒸菜,白白的像雪,算一道‘冬雪白’!”
小樱正在剪窗花,听见这话笑着说:“那我来做道‘月霜甜’,用月霜布包着糯米糕蒸,透着淡淡的银白,好看又好吃。”
梭子扛着坛新酿的梅子酒进来,往桌上一放:“我这酒是琥珀色,算一道‘秋梨黄’,正好配你们的‘染缸宴’。”
阿婆被他们说得动了心,往灶里添了块柴:“行,就依你们。不过得先把布庄的年布赶出来,不然年都过不安稳。”
年布是给镇上各家做新衣裳的,大多是“满堂红”和“冬湖蓝”,红得喜庆,蓝得沉静。小石头和阿禾负责拓纹样,在红布上拓金箔剪的“福”字,蓝布上拓银箔点的星子,两人手忙脚乱,却笑得比谁都欢。
“慢点拓,”小樱帮他们扶着布,“福字歪了可不好看,得端端正正的,才叫‘福到’。”她指尖的红线在布上绕,把拓好的福字缝得更牢,像给福气打了个结。
梭子把染好的年布捆成摞,等着货郎来取。“今年的布卖得快,”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李掌柜说要多订十匹‘满堂红’,给他那刚满月的孙子做百家衣。”
忙到年三十的前一天,年布终于送完了。染坊里顿时松快下来,开始张罗年宴。小石头把薄荷摘得干干净净,阿禾把槐花淘洗得发亮,小樱把糯米粉揉得细腻,梭子则在灶上忙前忙后,锅里的腊肉“咕嘟”响,香味漫了满院。
年宴摆上桌时,果然像铺开了块五彩的布。薄荷豆腐绿得清爽,紫苏腊肉紫得沉郁,南瓜花鸡蛋黄得亮眼,槐花蒸菜白得素净,月霜糕透着银白的光,梅子酒在碗里晃着琥珀色,看得人眼馋。
阿婆端起酒杯,与众人轻轻一碰:“今年咱染坊添了阿禾,多了份热闹,这杯酒,祝咱日子像这桌菜,五颜六色,热热闹闹。”
小石头赶紧夹了块月霜糕,甜丝丝的糯米里裹着桂花,香得他眯起眼睛:“这‘月霜甜’比去年的柿子酒还甜!”
阿禾尝了口槐花蒸菜,清香混着米香,在嘴里漫开:“我娘做的没这个好吃,有染坊的味。”
小樱和梭子相视一笑,眼里的暖比炭盆还热。梭子给阿婆夹了块腊肉:“您多吃点,今年累着了。”
“不累,”阿婆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看着你们几个像模像样的,比吃啥都香。小石头的狐狸纹拓得越来越俏,阿禾的蒲公英染得有灵气,小樱的配色越来越准,我啊,等着抱重孙子呢。”
小樱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抿着梅子酒,耳尖却红得像染缸里的“满堂红”。
窗外的鞭炮声响起时,年宴还没散。染坊的灯亮得像团火,映着桌上的“染缸菜”,像把四季的颜色都盛在了碗里。小石头趴在窗边,看烟花在夜空里炸开,红的、绿的、金的,像染坊里晾着的布,在黑夜里格外鲜亮。
“阿姐,”他忽然说,“明年的新染谱,咱加道菜谱吧?把今天的‘染缸宴’记下来,以后年年都能吃。”
“好啊,”小樱摸着他的头,“让你当主厨,我给你打下手。”
梭子笑着说:“那得先让你把灶台擦干净,别像上次煮染料似的,把锅烧糊了。”
众人都笑了,笑声混着窗外的鞭炮声,像首热闹的歌。阿婆看着满桌的孩子,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年宴,宴的不只是人,是缸里的色,是布上的纹,是心里的暖,是那些慢慢长起来的牵挂——像紫藤爬满了墙头,像染料浸透了布纹,在时光里扎了根,开出了最甜的花。
夜深了,小石头躺在被窝里,鼻尖还萦绕着饭菜的香和染料的草木气。他摸了摸枕头下的新染谱,扉页上已经画好了一桌菜,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年宴”两个字。他想,明年要学做更多的“染缸菜”,画更多的新纹样,让染坊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丰盛,都热闹。
染坊的年关,藏着太多的味——有菜的香,有酒的甜,有烟火的暖,有人情的浓。这些味混在一起,像缸里最醇厚的染料,把新一年的期盼,染成了最鲜亮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