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时光小筑的竹篱笆,赵悦的阵痛就开始了。陈默慌里慌张地往卫生院打电话,手里还攥着那枚连夜消毒的银梭——按老人的说法,生产时带着它,能让母子平安。
“别急,”蓝布衫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产房门口,声音比陈默稳得多,“女人生孩子就像老布染底色,疼是疼,熬过去就亮堂了。”她从布包里掏出块软棉布,往赵悦额头擦汗,“你听,小樱在外面教布谷鸟唱催生歌呢,孩子也盼着出来见这光景。”
产房外,七岁的小樱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放紫苏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布谷鸟,叫三声,小弟弟,快出生……”她身后的竹筐里,堆着刚摘的艾草和金银花,是准备给新生儿洗澡用的,叶子上还挂着晨露。
小雅抱着个红木匣子跑进来,匣子上刻着“百子千孙”的纹样,是李木匠特意打的。“奶奶,您要的‘长命线’我找着了!”她打开匣子,里面盘着团五彩线,红、绿、蓝、黄、紫,是用五种染布剩下的边角料纺成的,“这线浸过紫苏水,您说系在孩子手腕上,能保他少生病。”
老人接过五彩线,指尖在上面打了个结:“这结叫‘万字结’,一圈套一圈,就像日子环环相扣,没有头。”她把线放在赵悦枕边,“等孩子生下来,咱就用这线把银梭系在他手腕上,既是念想,也是守护。”
赵悦疼得攥紧了床单,忽然笑出声:“您还记得吗?陈默当年求婚,就把银梭系在这线上……”话没说完,一阵更密的阵痛袭来,她咬着牙,眼里却闪着光。
陈默在产房外转圈,手里的待产包被捏得变了形。里面有老人连夜缝的襁褓,蓝布面,里子衬着紫苏叶晒干的碎末,闻着有股清苦的香。“王伯说这布是他年轻时织的,用的是当年的老棉线,”他对着门板喃喃自语,“比现在的化纤布软和,孩子裹着舒服……”
“陈叔叔,你看!”小樱举着张画冲进走廊,画上是个穿蓝布衫的小娃娃,手里抓着银梭,旁边写着“小弟弟和我的银梭”,“我给弟弟起了个小名叫‘梭子’,好不好?”
陈默接过画,眼眶忽然热了。画里的娃娃眉眼像赵悦,嘴角像他,正咧着嘴笑,银梭上还缠着那根五彩线。“好,就叫梭子,”他蹲下来揉了揉小樱的头发,“等他长大了,咱们教他用银梭,就像奶奶教咱们一样。”
产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像初春的第一声惊雷,炸得满院的紫苏叶都晃了晃。老人抱着个红彤彤的婴儿走出来,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手却紧紧攥着,像是还握着那枚无形的银梭。
“是个小子,六斤八两,”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光,“你看这小手,攥得多有劲,跟他爸当年攥设计图一个样。”她把孩子递给陈默,转身又进了产房,“我再去看看悦丫头。”
陈默抱着孩子,手都在抖。小家伙的手腕上,老人已经系好了那根五彩线,银梭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正好压在“万字结”上。“梭子,”他凑到孩子耳边轻声说,“以后这银梭就传给你了,还有院子里的紫苏,房梁上的织布机,都是你的。”
小樱扒着襁褓边看弟弟,忽然指着他的小拳头:“他手里有东西!”陈默轻轻掰开孩子的手指,里面是片极小的紫苏叶,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家伙攥在了手里,叶缘还带着露水的痕迹。
“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缘分,”赶来的张阿姨笑着说,“这孩子跟紫苏有缘,将来肯定能接好这门手艺。”她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红糖小米粥,“给悦丫头端进去,她得补补。”
等赵悦醒过来,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陈默正给她喂粥,老人抱着梭子坐在旁边,正用银梭给孩子刮胎发。“胎发得用银梭刮,”老人慢悠悠地说,“刮下来的头发和银梭一起收进红木匣,等他满周岁,就跟你当年的设计稿放在一块儿。”
赵悦看着襁褓里的梭子,忽然想起昨天阵痛时的念头:“您说,他长大了会不会嫌这手艺老气?”
“老气才经得住琢磨,”老人刮下一缕胎发,放进红木匣,“你看这银梭,传了三代人,磨得发亮,不照样好用?等他知道,这梭子能织出日子的甜,求着学还来不及呢。”
傍晚时,院子里摆开了小小的满月酒。没有大鱼大肉,只有一碟碟自家种的菜:紫苏拌豆腐、桂花糯米藕、香椿炒鸡蛋……最中间的盘子里,放着个用面团捏的银梭,是小樱的杰作,上面还插着片新鲜的紫苏叶。
梭子在赵悦怀里睡得安稳,五彩线在手腕上晃悠,银梭贴着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陈默举起相机,镜头里,老人正给赵悦夹菜,小樱在追一只叼走紫苏叶的蝴蝶,小雅在给大家分酿好的梅子酒,而他怀里的孩子,正握着那片从娘胎里带来的紫苏叶,像握着整个春天。
快门按下的瞬间,夕阳正好落在红木匣上,“百子千孙”的纹样被镀上金边。赵悦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把老物件锁进柜子,而是让它活在新生命里——就像这银梭,此刻正贴着梭子的心跳,等待着被他握在手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