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蝉鸣吵得人发困,染坊的凉棚下却透着沁人的凉。春桃趴在染缸边,耳朵贴着缸沿,眼睛闭得紧紧的,像在听什么天大的秘密。缸里的“夏荷绿”染料泛着层细碎的光,水面时不时漾开圈小涟漪,像有人在底下轻轻呼气。
“它说啥了?”阿枣抱着布偶狐狸凑过来,布偶的绿裤子是用这缸染料染的,裤脚还沾着点没洗净的草叶,“是不是在抱怨小石头哥昨天把柴垛堆太近,挡着它晒太阳了?”
春桃睁开眼,指尖轻轻点了点水面,涟漪立刻聚成个小小的绿点:“它说喜欢阿枣缝的布偶,绿裤子上的草叶纹像真的,让它想起塘里的荷叶。”她忽然笑了,“还说小石头哥的汗滴掉进缸里,有点咸,得加点薄荷中和。”
“胡说!”小石头正蹲在凉棚外劈柴,闻言举着斧头嚷嚷,“我明明离缸三尺远!再说我的汗哪有那么多?”话虽如此,却往缸边挪了挪,生怕真的“污染”了染料。
阿禾端着刚摘的薄荷过来,往缸里撒了把,叶片在水面打着转:“好了好了,给你们的‘染料精灵’加点糖,别再念叨小石头了。”她看着春桃专注的样子,忍不住问,“它们真的会说这么多话?像隔壁村的说书先生似的?”
“嗯,”春桃认真点头,“紫苏染液性子急,像小石头哥,说话直来直去;苏木汁沉稳,像阿婆,说一句是一句;‘月黄昏’最淘气,总爱讲笑话,昨晚它说……”她忽然红了脸,没往下说。
“说啥了?”阿枣追问,眼睛瞪得溜圆。
“说……说小樱姐看梭子哥的眼神,像染缸里的‘满堂红’,浓得化不开。”春桃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被正在晾布的小樱听见,布角“啪嗒”掉在地上,她的脸比“满堂红”还艳。
梭子赶紧捡起布,笑着打圆场:“这染料成精了还管起闲事了?春桃,让它说说我昨天新刻的‘莲蓬纹’拓板咋样,要是敢说不好,我就用松烟墨呛呛它。”
春桃把耳朵贴回缸沿,听了片刻,捂着嘴笑:“它说拓板刻得好,就是莲子的纹路太密,像小石头哥没梳开的头发,有点乱。”
小石头的脸“腾”地红了,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这是干活方便!哪像你,整天对着染缸发呆,头发梳得比绣娘的线还齐整。”
傍晚时,货郎的驴车停在染坊门口,车上装着要送外乡的“松雪青”布。春桃忽然拦住他:“张叔,这布得晚上晾,不能见露水,‘松雪青’的精灵怕潮,沾了露水会打喷嚏。”
货郎哈哈大笑:“行,听你的!你说咋晾就咋晾,反正你家的布比别家的有灵性,去年送的‘紫藤紫’,买主说夜里能闻见花香呢。”他忽然压低声音,“春桃姑娘,你跟这染料精灵处久了,能不能问问它们,啥时候给我那犟驴染件‘温顺红’,让它别总踢我。”
春桃被逗笑了,认真点头:“我问问‘茜草红’,它性子最柔,说不定有法子。”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春桃坐在凉棚下,给每个染缸都点了支艾草香——这是她新发现的,染料精灵喜欢艾草的味,闻着会睡得安稳。她对着“茜草红”的缸说:“张叔的驴太犟,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缸里就漾开圈鲜红的涟漪,像在点头。春桃笑了,把银镯子摘下来放在缸沿,当作给精灵的谢礼。
小石头躺在床上,听见凉棚下的说话声,翻了个身。他想起早上春桃说染料嫌他汗咸,悄悄起身往灶房走——明天得早起烧点薄荷水,偷偷倒进染缸里,别让那精灵再念叨。
月光透过凉棚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染缸上,泛着层温柔的光。春桃摸着银镯子,忽然觉得,这些染料精灵就像染坊的家人,吵吵闹闹却透着暖,它们藏在染液里,藏在布纹里,藏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把时光染成了最动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