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太阳还带着余威,菱角塘的水面却透着沁人的凉。小石头踩着木盆往塘中央划,木盆“咯吱咯吱”响,像头喘着气的老黄牛。塘里的菱角盘得密,深绿的叶子浮在水面,底下藏着饱满的菱角,黑得发亮,像撒了把墨色的小元宝。
“慢点划,别翻了!”阿禾蹲在塘边,手里攥着根长竹竿,“阿姐说菱角叶得选带黑边的,染出来的墨绿才够沉,像老砚台里磨的墨,透着股文气。”
小樱站在塘埂上,把捞上来的菱角叶按颜色分类:“深绿的单独煮,能出像陈年墨锭一样的浓绿;带黄边的掺点松烟墨,能染出像旧书封面一样的墨褐;最嫩的浅绿留着拓纹,印在布上像撒了把小荷叶。”
梭子扛着捆干菱草过来,草叶已经晒得发黄:“这草能当柴烧,煮菱角叶得用文火,慢慢熬,颜色才够润,不然会发僵,像冻住的墨。”他把草往塘边一放,看小石头在木盆里晃悠,忍不住笑,“再晃就真翻了,小心让菱角刺扎着。”
阿婆坐在塘边的老柳树下,正把菱角从叶盘上摘下来,装在竹篮里。“这菱角别浪费,煮熟了能当零嘴,”她指着篮子里的菱角,“壳还能煮水,是深褐色,能给墨绿布收边,像给字幅镶了道边,更显精神。”
小石头划着木盆捞菱角叶,手被叶梗上的细刺扎了好几下,却越捞越起劲。深绿的叶子堆满木盆,像浮着座小小的绿岛。他划回塘边,把叶子倒进竹筐,指尖的绿汁蹭在筐沿上,像抹了道墨痕。
“加把皂角粉,”小樱把菱角叶倒进染缸,“去去叶上的涩味,染出的布才不会发硬,像缎子一样软。”她往缸里舀了瓢塘水,水面立刻泛出层深绿的雾,像把整个菱角塘都缩在了缸里。
阿禾把浅绿的菱角叶压平,用米糊粘在白布上,摆成串小铜钱的形状。“这样染出来,像布上长了菱角,”她粘得格外仔细,连叶边的小锯齿都露在外面,“看着就沉甸甸的,像揣了满兜钱。”
拓纹时,小石头负责扶着布,阿禾拿着木槌轻轻敲。浅绿的叶纹印在白布上,边缘带着点锯齿,像刚从塘里捞出来的新鲜菱角。路过的老秀才拄着拐杖来看,捋着胡子直点头:“这纹样有古意!给我留两匹,我要做件长衫,配着我的旧砚台,倒像个真文人了。”
“这是用菱角叶染的,”小石头骄傲地说,“还带着塘水的凉呢!”
老秀才笑着说:“我那孙子总爱往塘里跑,给他做个书袋,让他背着像揣了片菱角塘,说不定能收收心。”
傍晚时,染好的“菱塘墨”布晾在了架上。深绿的布面衬着浅绿的菱叶纹,风一吹,像把菱角塘的影子铺在了布上。小石头翻开新染谱,在上面画了片菱角塘,旁边写着“菱角叶染墨绿,皂角粉调软,浅叶拓纹,菱壳收边,秋之沉”,字旁边还画了只小菱角,壳上带着尖刺。
阿禾在菱角旁边画了只小青蛙:“塘里总有青蛙跳,得画上。”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菱角的清香混着墨绿的草木气,在屋里漫开。阿婆把煮熟的菱角分给众人,粉糯的果肉里带着点甜,像把塘底的泥香都煮了进去。小樱和梭子在清点布料,偶尔低声说笑,声音轻得像菱叶擦过水面。
小石头啃着菱角,摸着新染谱上的塘景,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沉,就像这“菱塘墨”布,不张扬,却透着股踏实——在深绿的菱叶里,在慢熬的染液里,在伙伴相扶的手心里,把每个带着塘香的日子,都染成了含在嘴里的甜。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晾着的“菱塘墨”布上落了片真菱角叶,不知被风从塘边吹过来的,正好落在拓纹的菱叶旁,像对孪生兄弟。他赶紧翻开新染谱,在小菱角旁边画了片飘落的叶子,心里想,原来这染坊的布,连塘里的精灵都愿来作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