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太阳像团火球,烤得染坊的青石板发烫。小石头趴在廊下的竹榻上,手里转着根竹片,听着院里的蝉鸣“知了知了”叫得欢,像在催着人干活。
“别偷懒,”小樱端着盆井水过来,往竹榻边的地上一泼,“滋滋”的水汽带着凉意漫上来,“布庄要的‘夏荷布’还没拓完花呢,再磨蹭就得熬夜了。”
布上的荷花纹样是小樱新画的,用淡绿的荷叶衬着粉白的花,看着就凉快。小石头赶紧爬起来,拿起拓板往布上印:“阿姐,这荷花的花瓣为啥要画得歪歪扭扭的?”
“自然生长的花哪有那么周正,”小樱示范着调整拓板的角度,“你看塘里的荷花,有的瓣多,有的瓣少,歪着才好看,像在风里晃。”
梭子从镇上回来,肩上搭着块刚买的冰湃酸梅汤,进门就喊:“快喝快喝,冰镇的,解解暑气!”他把酸梅汤倒进粗瓷碗,水汽在碗壁凝成小水珠,“布庄掌柜说,‘夏荷布’要多加点金线,看着更精神,像阳光落在荷叶上。”
小石头捧着碗猛灌两口,酸得眯起眼睛,舌尖却透着甜。“加金线?那得用金箔剪碎了混进染料里?”他记得去年染“冬雪布”时,阿婆就加过银箔,布面闪着淡淡的光。
“不用那么麻烦,”阿婆摇着蒲扇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些晒干的黄檗,“用这个煮水,染出来的黄带点亮,像裹了层金粉,比金线自然。”她把黄檗扔进染缸,“再掺点荷叶汁,绿中带黄,像老荷叶被太阳晒透的颜色。”
染缸里的水渐渐变成透亮的碧色,像把整口荷塘的水都舀了进来。小石头伸手想摸,被小樱拍了下手背:“烫着呢,等凉透了才能放布。”她往缸里撒了把薄荷叶子,“加这个,染出来的布带着点香,夏天穿了不招蚊子。”
蝉鸣得更欢了,像在给他们加油。小石头蹲在缸边,看着薄荷叶在碧水里打转,忽然说:“阿姐,我想画个蝉的纹样,印在‘夏荷布’的角落上。”
“好啊,”小樱递给他块竹片,“你去院里看那棵老梧桐,树上落着不少蝉蜕,照着画准像。”
小石头跑到梧桐树下,果然捡了个完整的蝉蜕,透明的翅膀还能看清纹路。他捧着蝉蜕回到竹榻边,用竹片一笔一划地描,翅膀的纹路太细,他就用指甲轻轻刻,刻得指尖发红。
“这样不对,”梭子凑过来看,拿起竹片帮他修改,“蝉的肚子是一节一节的,你画得太圆了,像只胖虫子。”他刻出清晰的腹节,“你看,这样才有精神,像刚蜕壳的蝉,正准备飞呢。”
太阳偏西时,第一块印着蝉纹的“夏荷布”晾在了架上。碧色的布面上,粉白的荷花旁趴着只小小的绿蝉,翅膀上还拓着淡淡的金线,风一吹,像真有蝉在荷叶上振翅。
阿婆拿着块边角料看,满意地点头:“这蝉画得有灵气,比去年你画的小狐狸强多了。”
小石头咧着嘴笑,鼻尖上的汗滴在布面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像给蝉添了滴露水。他忽然发现,原来夏天的颜色也能这么清透,像冰湃酸梅汤里的凉,像荷塘里的风,藏在染坊的布纹里,让人忘了暑气,只记得满眼的绿和满心的静。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蝉鸣从窗缝钻进来,和着染缸里的水声,像支温柔的夜曲。小石头把刻好的蝉纹拓板收进工具箱,和去年的狐狸拓板放在一起。他摸着两块拓板,忽然觉得,自己画的纹样越来越像回事了——就像这夏天的蝉,从笨拙的幼虫慢慢蜕壳,长出能飞的翅膀,在染坊的日子里,一点点长出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