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只剩三人。
伍缮膝头微抬,手按在腰间布带结上,往前半步:
“长史留我兄妹,还有事?”
苏礼看着二人,从案几下拖出个布包,解开绳结,露出两卷竹简。
他抬手将其中一卷掷过去,简卷在案上滚了半圈,停在伍缮脚边:
“你的脱籍文书。”
又指了指案上另一卷
“伍茜的在我这儿。”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
“你做好本分,三年役满,你二人若想出府,我求将军放你俩走。”
伍缮跪地,双手抓起竹简展开,指腹抚过印泥痕迹,抬头时眼亮:
“谢苏长史!”
伍茜膝头刚沾地,又往前挪了半寸,跟着叩首:
“谢长史。”
苏礼声线沉沉:
“若是做错事,伍茜的文书,我便扣着不发。你做事时,多想想。”
伍缮攥紧竹简:
“喏!下吏定尽心役事,绝不辜负长史举荐之恩。”
伍茜抬头,睫毛颤了颤:
“妾一定辅助吴啬夫管好内务,不让长史忧心。”
苏礼取刻‘霍府药膳’木牍予伍缮,令其往药库告苏玉供霍侯药膳,另挑三舍人七日后随将军赴宴候于宫外,且半食顷内让高阳与他对账,理出陛下赏赐的公私账数。
——又嘱伍茜助吴戍管内宅,李姬有孕所求先应、难办者报己,随后令其退出。
伍茜至门口瞥过案上竹简,便快步离去。
苏礼转回头,见伍缮仍垂首,便将名册往他面前一推:
“两件事,交给你,闭好嘴。一,霍仲孺派人送何物或文书来,直接给我,我看过,再送进宫给霍光。二——”
他指尖点在名册上:
“这是我拟的人,一个一个细查。背景,性行,家眷,全都要查。”
伍缮抬眸望向他:
“此事难,我只是个家史,查人需官府手令。私查若被抓...”
“人情往来,原是要用的。”
苏礼盯着他,喉间带出点低笑
“这是我的私查,与霍府无关。但你可用长安权贵私查,原是借府名、用人情,且依规不牵扯将军即可。”
他说这话时,身子微微前倾,见伍缮额角渗出细汗,松了口:
“你能做就做,不能,我亦不勉强。但你妹妹...”
伍缮膝行半步,额头抵地,声音发紧:
“苏长史,我做。只是...若真牵连进去,求你保我妹妹性命。”
苏礼笑了笑,拿起案上竹简,转了半圈:
“你是聪明人。我不是要你卖命,是要你惜命。万一,你握住了我的软肋,我岂不是要被你拿捏?”
伍缮抬头时,正撞见苏礼的目光,他眼中的谋算,自己根本猜不透。沉思片刻道:
“喏,下吏尽力去办。”
苏礼随即把名册给他,也无多言,只道:
“先去把账拟出,要呈报给将军。“
伍缮捏着名册,胸口郁堵
——他知晓,跟着苏礼能步步高升,只是这路,太险。
苏礼将两卷账册摊开,眉头拧紧。
待到伍缮捧着簿籍进来,他逐简核过后,抓起竹简往外走。
入书房内,躬身将竹简搁在案上:
“将军,伍缮理的簿籍核完了。”
霍去病目光落在公账竹简的封泥上:
“说。”
“公账这边,历次封赏的金帛、奴婢,够河西属国置农具、酒泉军屯补缺口,不用再从边郡调。”
苏礼将私账木牍往旁边推了推
“私账里,漠南、两回河西的赏,除了给给霍仲孺置田宅、修杜陵宅子,剩下的够府里用几年。”
霍去病“嗯”了声:
“账你盯紧,别让底下人弄混公私。”
苏礼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公账上的驿站标记
“末吏省得。只是将军原定下的行程
——若明日赴令居,七日后的宫宴怕是赶不回。末吏核了驿站,若宴毕走,反倒从容,令居核户籍、酒泉整军屯,日子都赶得及。”
霍去病颔首默认苏礼之计。
苏礼顿了顿,又道:
“府里侍妾的用度,李姬有孕,是否…”
“李姬的份例,比旁人多三成。其他人按常例支,不用添减。别学世家摆虚礼,饿不着就行。”
苏礼躬身:
“末吏记下了,这就跟吴戍说。随宴的三名舍人,已筛出熟手,是否试练两日?”
霍去病挥手往外摆:
“不必。但有一条
——掌印囊的敢碰我的金印,直接斩。去吧。”
“喏。”
苏礼捧起竹简退出
——账清了,行程定了,府里的事总算顺了条理。
苏礼刚到廊下,见霍光在阶前踱步。他抬手往东侧摆,吕舍人躬身退后。
霍光闻声抬头,忙立直身子,苏礼上前,目光扫过他攥紧的手:
“为何在此踱步?”
霍光唇瓣抿成线,没应声.
苏礼转身坐在旁侧石凳上,从怀中摸出布包,递过去:
“明日宴饮后,你就要入宫了。”
霍光视线落在布包上,迟疑接过,抬眼看向苏礼。
“是担心不适宫中?”
苏礼道:
“宫里规矩多,进去要听陛下的话。有不懂的,现下可问。”
霍光打开布包,捏起蜜饯,却没送进嘴,指尖捏着蜜饯转了转:
“苏兄,兄长接我回长安,是让我侍奉陛下左右,还是怕我父?我看兄长那样,不似怕谁的人。”
苏礼声音平匀:
“你父那边,将军已托族老照应。你是霍将军胞弟,接你来长安,入宫当郎,是为你自身
——往后在陛下跟前学事,比在平阳乡野有出息。”
霍光把蜜饯丢进嘴里,腮帮鼓了鼓,又道:
“兄长是否不喜我?我才来不到十日,就要把我送入宫中。”
苏礼往前倾了倾身:
“你可知,你兄长在前线打仗,你在后方学规矩、识文书,一文一武,霍家门楣才能立住。”
霍光嚼着蜜饯,甜味漫开时,肩头缓松:
“我晓得。多谢苏兄。”
苏礼抬手,在他头顶碰了碰:
“你心思细,侍奉陛下,让你做何事,便尽心做,明日宴饮,得早些备着,去歇息吧。”
霍光把剩下的蜜饯揣进袖中,攥紧竹片躬身:
“恩。”
苏礼望着霍光的背影,忽想起苏玉那句‘对霍光好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连不起来,转身往库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