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石破天惊的话还在后面。
沙陀部酋,那个身形壮硕的男人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个带领我们走向灭亡的单于,不配得到勇士的效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锤。
“我提议,更换单于!”
“疯了!你们都疯了!”
单于终于从麻木中惊醒,他霍然起身,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着下方的部酋们。
“你们想造反?!”
“造反?”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牦牛部老酋长幽幽开口。
他年纪最大,声音也最飘忽。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什么单于。”
“草原,是所有人的草原。”
废除单于!
这四个字,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连枯坐的大祭司都猛地抬起了头。
单于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刺骨的冰寒所取代。
他明白了。
他的威望,他的权力,连同他四十万大军的性命,已经全部埋葬在了今天那片血色战场上。
“够了。”
大祭司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长生天的规矩,不能废。”
他的话里再也没有神圣与威严,只剩下哀求。
部酋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终究没有再说话。
但他们眼里的火,没有熄灭。
就在这时,堡坞的门被巨力撞开。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见了鬼都无法形容的极致惊骇。
“单于!查……查清了!”
单于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稳住身体。
“是大炎的伏兵?”
斥候疯狂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了世界观的崩溃。
“不是……”
“真的……”
“真的只有十八骑!”
“我们的人远远跟着,亲眼看见……他们就十八个人,押着我们上千个族人,还有十几辆装满财宝的大车,就那么……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轰!
单于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十八个人。
屠了他的王庭。
抢了他的神玉。
还抓走了他的族人。
这不是战争。
这是神罚。
他踉跄着跌坐回座位,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全部的骨头,瘫成一团烂泥。
绝望,是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却已淹没了他最后一丝意志。
他抬起头,环视着下方同样面如死灰的部酋们,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比哭还难听的笑。
“准备使臣吧……”
“去大炎。”
“投降。”
……
千里之外,大炎京城。
沸反盈天。
当边关的八百里加急捷报抵达时,整座雄城先是经历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动天际的狂潮。
“胜了!我们胜了!”
“二十万破四十万!陈将军神威!”
“金帐王庭的主力,被打残了!”
最大的酒楼里,一个断了臂的独眼老卒,将一整坛酒浇在地上,朝着北方的天空,嚎啕大哭。
他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口沫横飞,将一场大战讲得神乎其神。
车弩洗地,是天雷降世。
玄甲冲阵,是山岳崩颓。
听客们个个血脉偾张,恨不得以身代之。
而比正面战场的大胜更让全城疯狂的,是一个近乎神话的传说。
“听说了吗?陈将军麾下有支神兵,叫虎豹骑!只有十八个人!”
“十八个?你当这是唱戏呢?”
“千真万确!我三舅姥爷的二表侄就在边军!他说,这十八位爷,趁着单于主力出动,单枪匹马,不,是单骑十八骑!直接把金帐王庭的老巢给端了!”
“我的老天爷!十八个人端了一座王庭?”
“这算什么!他们还把草原人供了几百年的‘长生天神玉’给抢回来了!听说那玩意儿是个千斤重的玉疙瘩!他们就这么连人带宝,还押着上千个俘虏,唱着歌儿回来了!”
消息越传越神。
版本从“天兵下凡”迅速升级到了“上古魔神转世”。
有人说他们身高三丈,青面獠牙,一口气就能把人吹成冰雕。
有人说他们胯下骑的不是马,是吞云吐雾的异兽。
“虎豹骑”这个名号,在一夜之间,压过了所有大将军的风头。
巷子里追逐打闹的孩童,挥舞着木棍,嘴里喊的不再是“冲啊”,而是——
“我是虎豹骑!冻住你!”
数十年来,被草原铁蹄压得喘不过气的憋屈与耻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纯粹、最滚烫的骄傲。
……
草原深处。
战争的机器,仍在高速运转。
陈庆之与王进兵分两路,化作两柄烧到赤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草原这块巨大的兽皮上。
王进的先锋军,第一个目标,沙陀部落。
面对这支刚刚目睹了主战场神迹的生力军,本就元气大伤的沙陀部,抵抗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王进严格执行军令。
不屠平民。
只杀贵族、头人,以及所有敢于拿起武器的成年男子。
一颗颗头颅被堆砌成京观,矗立在部落曾经的入口处,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财富、牛羊、马匹,尽数被收缴。
大军毫不停留,立刻转向泽曲部落。
同样的雷霆手段。
同样的血腥清洗。
当陈庆之率领主力抵达先零部落的草场时,王进已经带着满身血气的军队,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在此等候。
草原,被打怕了。
大炎军队摧枯拉朽的战力,与那神鬼莫测的“十八骑”传说,成了悬在所有草原部落头顶的两把刀。
大军所过,残余的士兵或跪地请降,或丢盔弃甲,再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
消息,比最快的鹰飞得更远。
当这份染血的战报被送到西边突厥牙帐时,帐内庆祝胜利的歌舞戛然而止。
刚刚吞并了一个对手的大可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二十万,击溃四十万……”
“十八骑,覆灭金帐王庭?”
右叶护汗一把夺过情报,看完后,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金帐王庭,完了。”
“这个大炎,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左叶护汗声音发沉:“必须加快速度!在大炎人消化掉东边草原之前,彻底统一所有部落!否则,我们将腹背受敌!”
大可汗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
一场针对草原东部的、更为迅猛残酷的吞并战争,被强行提前。
而那些被打残的金帐部族,一些不愿投降的,带着最后的亲信,仓皇西窜,试图逃入西域诸国。
只是,他们没能逃掉。
数日后,一处干涸的河谷。
企图最后挣扎的单于和他的残部,被一支大炎轻骑兵追上。
没有激战。
看着黑压压将河谷围得水泄不通的大炎骑兵,看着他们手中那些曾带来无尽噩梦的车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