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前沿指挥所的混凝土掩体里,冯·格罗纳将军的望远镜镜片上沾着细小的雨珠。他调整焦距,视野里清晰呈现出法军冲锋部队在铁丝网前成排倒下的景象。榴霰弹在空中爆开的烟团像一朵朵黑色蒲公英,每绽放一次,地面就多出几十具蜷曲的尸体。
法国人还是老一套。格罗纳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般粗糙,他放下蔡司望远镜,镜筒上刻着威廉皇帝赠,1915的字样,先用炮轰,再用人海冲锋——他们难道没从1914年学到教训?
参谋官冯·克劳斯中校递上电报时,袖口露出瑞士腕表的反光——那是他在鲁尔区军工厂任职的表兄送的生日礼物。柏林来电,陛下亲自询问战况。
格罗纳快步走到桌前,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电报纸。他的目光落在那枚盖在电报纸上的最高统帅部鹰徽火漆印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他缓缓走到折叠写字台前,将电报纸平放在桌面上。那支精致的钢笔静静地躺在一旁,仿佛在等待着他的指令。格罗纳轻轻地拿起钢笔,笔尖在纸张上方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落下。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将笔尖落在纸上。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墨水似乎有些不听话,晕开了一个小小的蓝点。格罗纳眉头微皱,但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写道:
“法军进攻已被击退,损失惨重。我军防线稳固,随时可发动反击。第5装甲团已按计划投入预备队,缴获法军密码本正在破译。胜利属于德意志。冯·格罗纳,1918年6月15日12:17”
写完最后一个字,格罗纳放下钢笔,凝视着眼前的电报纸,心中的紧张感稍稍缓解了一些。他知道,这份电报将被迅速传递到最高统帅部,而他所描述的战况也将成为决策的重要依据。
他签名的最后一笔划破了纸张。窗外传来引擎的轰鸣,三辆A7V坦克正驶过泥泞的炮兵通道,履带碾过处,被雨水泡胀的法军尸体像熟透的水果般爆开。
告诉第5装甲团不要追击太深。格罗纳突然叫住要离开的参谋,让法国人把血流干在第一道防线。他指向沙盘上标注着的机枪巢模型,这里留个口子,放他们的残兵回去。
参谋露出疑惑的表情,格罗纳的食指敲了敲太阳穴:士气比子弹更致命。让那些半死的法国佬爬回他们战壕,比地雷更有效瓦解敌军斗志。
掩体角落的无线电操作员突然摘下耳机:将军!监听站截获法军第143团的求救信号!他递上记录纸,上面潦草地写着:d3失守...请求炮火覆盖...坐标N48...
格罗纳与参谋交换了一个眼神。五分钟后,德军炮兵观测气球升到三百米高空,用旗语修正射击诸元。当第一发试射炮弹呼啸着落在法军刚占领的d3机枪巢附近时,观察员通过野战电话报告:命中目标区域,但...上帝啊,他们在杀自己人!
勒布朗蜷缩在d3机枪巢的弹药箱后,爆炸震落的混凝土碎屑像冰雹般砸在他的钢盔上。法军的炮火竟然落在了自己人头上!透过硝烟,他看见几个战友举着白衬衫疯狂挥舞,下一秒就被155毫米榴弹炮撕成碎片。
他们故意的...医护兵拖着断腿爬过来,绷带在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司令部要灭口...我们知道得太多了...
勒布朗想起两小时前,他们在这个机枪巢里发现的德军文件——法军进攻路线图,精确到连级单位的部署表。中尉当时脸色煞白:有人出卖了我们...
又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机枪巢顶部,钢筋像面条般扭曲。勒布朗被气浪掀翻,撞在墙上时感觉肋骨断了三根。恍惚中,他看见米歇尔的尸体飘在空中——不,那是米歇尔的半截上身,肠子像彩带般挂在暴露的钢筋上。
撤退!全线撤退!远处传来微弱的号声,但勒布朗知道这毫无意义。德军的机枪早已封锁所有退路,子弹打在水泥地面上溅起的碎石像死亡之雨。他摸到腰间的手榴弹,突然想起杜邦班长教他的最后一课:当包围圈合拢时,留一颗给自己。
阴影笼罩了他。勒布朗抬头,看见一辆A7V坦克的履带碾过机枪巢外围的铁丝网,57毫米炮管缓缓下压,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他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他能看清炮管上刻着的德文:为皇帝与帝国。
炮弹击发的瞬间,勒布朗扑向右侧的排水沟。爆炸的冲击波将他抛进沟里,混着血水的泥浆灌进他的口鼻。在窒息的黑暗中,他听见坦克发动机的轰鸣渐渐远去,履带碾过尸体的声音像在压碎一堆枯枝。
法军后方指挥部设在沙勒罗瓦老城的地下酒窖里,潮湿的石墙上还挂着1897年的葡萄酒价目表。福煦元帅盯着作战地图,蓝色图钉代表溃退的部队已形成可怕的箭头形——直指己方防线。
第3军团伤亡50%,第7军团被包围...参谋长德·佩利尼的声音越来越小,英国人刚刚来电,他们撤回了承诺的坦克支援。
贝当元帅用红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正好框住溃败最严重的区域:我早说过,进攻是自杀。他的铅笔尖戳破纸面,德国人早已知晓我们的计划,他们的预备队调动快得反常。
福煦突然掀翻整张桌子,地图、墨水瓶和电话机砸在石地上发出巨响。参谋们僵立如雕像,只有贝当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红色电话听筒——里面传来克列孟梭秘书急促的询问声。
解释?福煦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上蚯蚓般的伤疤——那是1914年马恩河战役留下的,我们牺牲了八万将士,就换来巴黎一句需要解释
贝当把听筒递给福煦:总理要和你直接通话。
电话线另一端,克列孟梭的声音混着巴黎街头的嘈杂声:费迪南,议会正在讨论弹劾案。《人道报》称这次进攻是将军们的又一次屠杀...
德国人破译了我们的密码!福煦对着话筒咆哮,这不是军事失败,是情报灾难!
沉默。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响,然后是克列孟梭疲惫的声音:更糟的消息。美国人截获了德国外交部给墨西哥的电报——他们承诺帮墨西哥收复德克萨斯、新墨西哥和亚利桑那。
福煦突然笑了,笑声在酒窖里回荡像夜枭的啼叫:所以?威尔逊那个教书匠终于要参战了?
克列孟梭深吸一口烟,威尔逊说需要更多证据。但巴黎等不了了——今早有五千名妇女冲击面包店,警察开了枪。
福煦挂断电话时,发现贝当正用红酒在橡木桶上画作战草图:如果我们放弃沙勒罗瓦突出部,把防线收缩到这里...酒液在桶壁流淌,像一道鲜血绘成的撤退路线。
巴黎的天空被工厂烟囱染成铅灰色。陆军部门前的广场上,一个戴寡妇面纱的女人举起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还我丈夫。牌子上钉着三枚军功章,在阳光下像凝固的血滴。
《人道报》主编马塞尔·卡申爬上临时搭建的讲台,他的驼绒大衣上还沾着印刷厂的油墨味:公民们!沙勒罗瓦的惨败不是意外!他挥舞着刚印好的号外,头版照片里堆积如山的法军尸体触目惊心,这是将军们用士兵鲜血书写的谋杀!
人群爆发出怒吼。一个缺了右臂的老兵用左手高举军帽:我在凡尔登丢了胳膊,我儿子在沙勒罗瓦丢了命!谁来负责?
克列孟梭站在陆军部三楼的百叶窗后,透过缝隙观察骚动的人群。他身后的办公桌上摊开着最新伤亡名单——整整二十七页蝇头小字,每个名字都代表一个破碎的家庭。
德国人有威廉二世,而我们只有一群无能的将军。总理对着空气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里的勃朗宁手枪。枪柄上刻着字——1917年11月,克列孟梭重掌政权留念。
秘书轻轻敲门:总理先生,英国大使到了。他带来劳合·乔治的口信...
告诉他等十分钟。克列孟梭从保险柜取出密封档案,牛皮纸袋上盖着字样。里面是军情处整理的将领黑材料:福煦与军火商的秘密会面记录,贝当情妇在瑞士银行的账户流水。
电话铃突然响起。接线员紧张的声音传来:总理先生,埃菲尔铁塔观测站报告...德军飞机编队越过马恩河!
克列孟梭猛地拉开窗帘。远处,三架德军侦察机在巴黎上空盘旋,撒下的不是炸弹,而是漫天传单。一张飘到陆军部窗台上,上面印着威廉二世在洛林堡垒前的肖像,配文:巴黎的市民们,你们的将军还要牺牲多少人?
沙勒罗瓦郊外的野战医院里,勒布朗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的身体像是被重锤狠狠地砸过一般,剧痛如潮水般袭来,让他几乎无法忍受。视线模糊不清,眼前的景象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只能隐约辨认出头顶上方的帐篷帆布。
帐篷的帆布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雨水透过这些补丁渗进来,在某个角落形成了一串规律的滴答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医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像是德军机枪的射击间隔一样。
“肋骨断了三根,右肺穿孔,鼓膜破裂。”医护兵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有些模糊,“不过奇迹的是,没有伤到动脉。”
勒布朗想要开口说话,却突然感觉喉咙里一阵瘙痒,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努力地想控制住自己,但咳嗽却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然咳出了一口血沫。
医护兵见状,连忙用一块沾着酒精的纱布轻轻擦拭着勒布朗脸上的伤口,然后柔声说道:“别费劲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是 d3 机枪巢唯一的幸存者,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帐篷外突然传来引擎声,然后是军官们急促的脚步声。勒布朗透过帆布缝隙,看见福煦元帅正视察前线。令人惊讶的是,元帅肩章上的金穗不见了,制服的肘部还有明显磨痕——就像个普通老兵。
...重新整编第5、第7军团残部。福煦对参谋们说,声音沙哑,放弃沙勒罗瓦突出部,退守第二防线。
就这么认输了?一个年轻参谋忍不住问。
福煦转向说话者,眼神让勒布朗想起d3机枪巢里濒死的德国兵:士兵,真正的将军要懂得何时撤退。他指向远处燃烧的村庄,但记住,我们不是逃跑——是在拉德国人进坟墓。
当夜,法军工兵开始实施圣女计划。勒布朗躺在担架上被抬往后方的火车时,听见地底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法军炸毁了鲁尔河上游的所有水坝。洪水将吞噬河谷里的德军先头部队,连带十二个法国村庄。
运送伤员的火车车厢里,勒布朗邻床的士兵突然抓住他的手:听说吗?美国人终于要参战了。他咧开缺牙的嘴笑着,德国佬的好日子到头了!
勒布朗静静地坐在车窗旁,目光凝视着窗外。铁轨旁的电线杆上,一只乌黑的乌鸦正站在那里,用它那尖尖的嘴巴啄食着钉在上面的德军传单。传单已经被雨水浸透,上面威廉二世的画像也变得模糊不清,但传单的标题依然清晰可辨:《致法兰西的战士们——你们为何而战?》
突然,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尖锐而刺耳。那只乌鸦被吓得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便朝着远方飞去,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空中。
勒布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杜邦班长教给他的最后一句德语:“Kaiserschlacht”——皇帝会战。这个词在他的心中反复回荡着,它曾经代表着德国皇帝的荣耀和胜利,但现在,它却有了新的含义。
勒布朗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们,他们都是普通的士兵,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而奋斗。然而,他们的生命却成为了帝王野心的牺牲品,被无情地牺牲在了血肉祭坛上。
火车继续前行,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在耳边回响。勒布朗的心情沉重无比,他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回到家乡。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忘记那些为了自由和正义而付出生命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