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内部氛围寂静，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
高大的石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
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卷轴、皮册、石板，甚至还有用细绳串起的骨片。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墨水和类似檀香的气息，幽深而宁静。
馆长步履轻盈，长裙拂过打磨光滑的石板地面，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王家图书馆始建于四百年前，第三代黄金王时期。”
馆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最合适讲解的的平稳语调，
“最初只是为了收藏家族的历史与契约。
“后来，因镀金地的特殊地位，各方势力都愿意将重要契约的副本、甚至原本存放于此，以示公正或保护。
“久而久之，成了如今的模样。”
李冰的目光扫过那些浩如烟海的藏品，微微点头。
这里的知识储量巨大，但也杂乱无章，像一座未经勘探的宝山。
“圣子驾临，是图书馆的荣光。”
馆长的声音温和而疏离，“不知您想查阅哪方面的典籍？
“历史、律法、还是关于这片土地的风物志？或许我能为您节省一些寻找的时间。”
李冰语气平和，“我非常喜欢这座知识的宝库。不过，比起特定的领域，我目前困惑于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新王承诺了我的份额，但我对它的内涵一无所知。或许，你能指明方向？”
李冰有着权与力，但只一人显然无法运转。
馆长点头：“六分之一……一个仿佛神话中的契约，您自然有权分享镀金地的光辉。请这边坐。”
她引着李冰走向一张宽大，雕刻着星月图案的石桌。
“圣子。”馆长声音压低了些，
“您的问题，十分复杂。黄金王的恩赐一目了然，但维持这座城市运转的，还有绿洲的产出、历代积累的实物储备、往来的商队、各处的房产、工坊。以及各方在此寄存的知识与契约。”
她的解释依旧保持着距离感，但提供的信息也足够清晰，
“我认为契约非常重要。”
馆长用陈述语气，表达了疑问的感觉。
李冰点头，“它们能决定前四者的归属和价值，尤其在不动刀兵的时候。
“我最关注其中的知识和历史。‘光辉’的规则，是否有成文的约定？”
“有的。”馆长起身，手指在一排厚重的皮质书脊上滑过，抽出一本边缘铜角的厚册。
“《镀金契》的抄写版，规定了税收、分配和领主的原则。不过……”
馆长斟酌用词，“已经两百年了，许多细则被时间、惯例乃至……‘默契’所覆盖和修正。”
“默契……”李冰重复一句，心里略微意外。
馆长主动提起，是投机吗，或者本就属于白发男势力？
馆长沉默着走到窗边，看似无意地望了一眼回廊，才转过身：
“圣子，这是特殊时刻。新王……性情独特，旧王对凡人事物兴趣很小……留下的并非一个账目清晰的宝库。
“十余年来，城市由分散的力量维持着，像一群守护领地的沙蜥，对外来变化异常敏感。”
“你呢？你又是哪只沙蜥，被什么吸引？”
李冰直接问道，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她和李冰对了下眼神，没有闪躲，
“六分之一不是真正的数字。您有权参与，但如何执行，需要依据无数成文或不成文的契约，需要一个可靠的解读。守护者的职责，不仅是保存，更是确保知识的方向。”
馆长顿了顿，声音更轻，“某些‘默契’在腐蚀这片土地。”
“你能帮我理清这些吗？律法，契约，还有……真实的账目。”李冰依旧直接。
奈芙蒂斯没有理会回答，思索着用词。
“圣子，”她开口，“我可以为您解读律法与契约，所有公开或半公开的协议副本都在这。真实的账目……只要调用一些智慧，也能说记录在案，只是……会引来麻烦。”
“麻烦不是问题。”李冰说，“但也不急于一时，先从公开的开始。我需要关于律法、税收、契约的文档。还有，图书馆内关于炼金、符文、历史、星象的核心藏书目录。”
他最重要的还是理清处境，增强力量。
馆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如您所愿。”她站起身，“请随我来，律法区在这边。”
“先等等，我有一个小小的好奇心，希望得到满足，它不是正经事情，只是一个想法。”
李冰说，“你认识的，或者说书籍记载中的亡灵法，唤起的尸体，会保留血脉者的能力吗？”
馆长做出了至今为止最有活力的动作。
她猛地退了一步，左手捂住耳朵，拳头在耳边敲了敲。
“请随我来，律法区在这边。”馆长边走边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李冰沉浸在了古老的卷宗之中。
奈馆长是出色的助手和导师。
她不仅能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迅速找到符合李冰模糊说法的文本。
更能用简洁清晰的语言，解释那些佶屈聱牙的古语术语和复杂的条款陷阱。
李冰提前把【上升】词条拉到了【异世语】后。
【明悟】词条也有帮助。
“整个城市六分之一财富”也是很大激励。
总之，李冰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信息。
并结合现代的经济、政治概念进行理解。
他时不时会提出一些让奈芙蒂斯都愣住的问题，角度刁钻，直指核心。
“……所以，理论上，对南方沙漠部落商队的税率，是基于两百年的契约，但这份契约的前提是‘沙漠之王’的承认，而最后一任沙漠之王已经是五十年前？”李冰揉着眉心问道。
奈馆长惊讶地看着他：“您……注意到了这个脚注？
“是的，这是一份失效契约。
“但实际上，我们依然沿用旧率，这就像一种习惯……”
“习惯属于个人，默契来自双方。”李冰摇摇头，“没人在利用这空白才古怪。”
馆长讶异又欣赏。
这种智力上的快速交流，对她而言，也是少见的体验。
侍者悄然进来，为两人奉上清水和一种当地产的、略带清甜味的药草茶。
时间在问答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光线缓缓移动。
“您的理解速度令人惊叹。”
休息间隙，奈馆长由衷说，“许多概念，我花了数年才掌握。”
“我学习快，那说明你理解透彻，且言辞准确。”李冰语气平淡。
奈芙蒂斯微微低头，“我的荣幸。”
李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摊开的法典上，忽然问道：
“法典中多次提及‘禁止交易危害王国安定之物’，有具体名录吗？”
馆长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凝重起来：
“有。一些关于炼金毒物和禁忌材料的记载。您需要什么？”
“只是好奇。”李冰没有多说。
管理混乱下走私再正常不过了。
李冰好奇的，是有没有自己用得上的“危险品”。
奈芙蒂斯没有追问：“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找出来。有两种需要特别警惕：一是源自南方沙漠的幻心草，能让人极度亢奋却摧毁神智；二是【禁石】，一种来自东部群山的奇异矿石，对常人有害，但据说……北庭有插手。”
她在说到“北庭”时，语气不由得加重。
“北庭……”李冰对这个分裂势力十分好奇，“他们对这些律法也在意吗？”
“他们在意力量，圣子。”
馆长声音郑重，“他们与战斗息息相关。他们遵守规则，也打破规则。他们总是主动发起战争，总是获胜。”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探讨。
来人是一名穿着图书馆助手服饰的年轻人，神色紧张。
看到李冰和馆长的组合，他明显一愣，有些纠结惶恐。
奈芙蒂斯微微蹙眉：“何事如此慌张？”
“是……是陛下的侍从传来口信。”
助手咽了口唾沫，“北方的使团，已经入城。陛下说……说他正忙于思考雨水的心情，请圣子代他全权接待。”
消息突如其来。
李冰和馆长对视一眼，一个平静，一个讶异。
馆长还是小看了“非人类”的混乱程度。
至于李冰，他已经不主动思考关于白发男的事情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惊讶。
第六子的说法部分正确，白发男和他们的视角不同。
“这么快？”馆长的声音带着担忧，“或许镀金地的内部问题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确实可以这么说。
李冰认同。
虽然这次是白发男主动透露的消息，但下次他会做什么呢？
馆长和助手低声交流了几句，随后她看向李冰，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
“圣子，带队的是布拉克斯，一位战斗‘恩赐者’。与他同来的还有莎莉娅·暗影之舌，她负责外交事宜。但布拉克斯的态度往往决定了会谈的基调。您的出现和功绩，足以引发好奇和……挑战欲。”
“一个莽夫，一条毒蛇，”
李冰说道，“说立威或许不够友善，总之先见面。”
“王还说了什么？”李冰问那助手。
“没…没有了。只说随意接待即可。”
“回复新王，我知道了。”
李冰语气平淡。
助手离去后，他看向奈芙蒂斯：“看来我们的研究要暂告一段落了。关于北方蛇庭，图书馆里有资料吗？尤其是关于他们‘恩赐者’的传统。”
“我们”。
奈馆长注意到这点，“有，可以说相当多。如果用民间喜欢的故事说，北方生来调皮爱惹事。”
馆长微笑一下，让气氛不再那么紧张，“您如何理解血脉？”
“血脉者似乎可以被划为四等。”
李冰抬笔划出金字塔造型，“数量最多的是……高等人类。”
“是的，我的家族也有力量，它能让一人拥有智慧，却不能保证武力天赋。”
馆长没有介意李冰用词，“我算幸运，术士天赋尚可，但谁知道下一代如何。高等人类往往被告诫应当克制，后代无法承受你的过错乃至荣光。”
“其次是标准的王。武力稳定传承。”
李冰总结，“黄金王属于特例。多数王族无法创造那么多财富，也无法那么让人忌惮。”
馆长颔首，没有要补充的。
“再其次是神族，或者说王族。北庭领导者，便是战争王族。”李冰看向院长。
馆长点头，“王族最大的特征，便是同时存在多个神圣。有些总数固定，有死亡才有新生。也有些，是每代子嗣中有一个主导者，可以赋予他的血亲们荣光。”
“战争神族是第二种？”李冰明白了，“他们的能力具体？”
“似乎是杀人就能变强？但又不只是武力？”
馆长带了一点不确定，“每任战王身旁，都陪伴着一群有才能的血亲，有战士，有术士，也有匠人乃至艺术家。”
听起来像能分配经验值的团队游戏。
“大致理解……”
李冰点头，继续话题，“至于地位最高的，自然便是王庭的主导者——神权。我完全不了解他们，但连我都知道，王庭起源于战争与黄金的联合，现在却服从于神权。”
李冰语气中带着好奇，也不知【物质灵魂】的上限能否和神权比一比。
“神权者们确实神秘而强大。”
馆长挺了挺身形，带着一点自豪，“但我的家族守护了数百年的知识，略有收获。不过……”
她歉意道，“那是很复杂的推测，请允许我下次再详细交代。”
“先处理眼前。”
李冰点头，“我还想看看战争王族的详细资料。另外，会面安排在宽敞的地方。我是说，或许需要‘活动’一下。”
“王宫东侧的演武厅连接着会客偏殿。”
馆长行礼，“我马上传递您的意志。”
“好。”李冰点头，“还有，让你的人带上老猫……”
李冰目光扫过图书馆，也不知道猫眼在不在，
“总之留意一下，使团入城的消息传开后，哪些人表现得最‘活跃’。”
奈芙蒂斯深深看了李冰一眼。
“我会安排。”
她简洁地回答，随即唤来助手吩咐了几句，年轻人快步离去。
图书馆内再次剩下他们两人，但气氛已然不同。
学术宁静被打破，现实的刀锋已然逼近。
窗外夕阳西沉，室内的萤石灯显得更加明亮，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古老的卷宗之上。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李冰问。
“不会太多。”奈芙蒂斯看重已然泛红的天际，“战争总是追求突然。”
李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