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东麓,“老鹰嘴”隘口下方密林。
日头偏西,将层层叠叠的山峦染上一层肃杀的金边。山风穿过隘口,发出呜呜的尖啸,吹得林间枝叶狂舞。屠三疤像一截长满苔藓的老树根,纹丝不动地趴在一丛茂密的狼尾蕨后面。他脸上涂着泥灰,仅剩的那只独眼透过蕨叶缝隙,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在山谷中的官道。他身后,二十几条“山地队”的汉子如同融入了山岩和树影,同样悄无声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绳索、短斧、强弓和淬毒的吹箭。
“疤爷,”一个绰号“山魈”的队员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兴奋,“‘货’来了!三辆大车,两辆骡车装得满当当,麻袋捆得结实,看车辙印,沉!押车的…嘿嘿,您猜怎么着?就八个穿号衣的丘八,领头的是个穿绸衫的胖子,骑着匹骟马,还有四个像是家丁护院,刀都没出鞘,懒洋洋的!”
屠三疤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八个丘八?四个护院?好肥的羊!看清楚旗号没?”
“没挂旗!但看方向,是从叶县那边过来的,往南阳府去!那胖子油光满面,不像吃官粮的,倒像个大粮商!那些丘八的号衣…像是襄城守备衙门的!”山魈舔了舔嘴唇。
“襄城守备…刘成栋?”屠三疤独眼中凶光更盛,“管他是谁!送到嘴边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传下去,按‘断尾’法子办!等他们全进了‘口袋’,听老子号令!先射人,再抢骡马!动作要快!那胖子和穿号衣的,一个活口不留!护院…看他们识不识相!”
“明白!”山魈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悄无声息地退下传令。
官道上,车队缓缓驶近。正如山魈所报,三辆由健骡拉着的沉重货车,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用粗绳捆得结实。两辆稍小的骡车跟在后面,坐着些杂物和押车人的行李。八个穿着半旧红色号衣的兵丁,扛着长枪或腰刀,无精打采地跟在车队两侧,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山路难走。领头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绸衫、骑着匹温顺骟马的胖子,脑满肠肥,正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油汗。他身边四个挎着腰刀、穿着劲装的护院,眼神倒是警惕些,不断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山崖。
车队慢慢驶入了“老鹰嘴”下方最狭窄的一段山路,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官道在此被挤压得仅容两车并行。
就是现在!
屠三疤那只独眼猛地一睁,如同黑暗中点燃的鬼火!他手中一面蒙着黑布的小旗,狠狠向下一挥!
“咻咻咻——!”
十几支涂抹了麻痹草汁的短弩箭和吹箭,如同毒蛇出洞,从两侧峭壁上茂密的灌木和岩石缝隙中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目标精准——那八个毫无防备的兵丁和四个护院!
“呃啊!”
“有…有埋伏!”
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大部分兵丁和两个护院猝不及防,脖颈、面门中箭,剧痛和麻痹感袭来,哼都没哼几声就栽倒在地,抽搐着失去知觉。剩下两个护院反应稍快,一个挥刀格开了一支弩箭,另一个肩膀中箭,惨叫着踉跄后退。
“杀!”屠三疤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率先从蕨丛后跃出,如同一头扑食的恶虎,手中一柄厚背砍山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那个挥刀格挡的护院!
与此同时,峭壁两侧如同下饺子般,“山地队”的汉子们抓着早就系好的绳索,矫健地飞荡而下!落地无声,动作迅捷如豹!一部分人直扑那惊惶失措的胖子和剩下的护院,另一部分则冲向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嘶鸣乱跳的骡马!
“好汉饶命!饶命啊!银子…银子都给你们!”胖子魂飞魄散,直接从骡马上滚了下来,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透,一股腥臊味弥漫开来。他身边的护院见同伴瞬间倒下大半,领头的屠三疤凶神恶煞般扑来,早已胆寒,哪里还敢抵抗?被一个荡下来的山地队员一脚踹翻,刀就架在了脖子上,顿时面如土色,不敢动弹。
屠三疤的砍山刀狠狠劈下!那护院横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那护院虎口崩裂,钢刀脱手飞出!屠三疤顺势一个旋身,刀光如匹练回旋,狠狠斩在对方脖颈上!“噗嗤!”大好头颅带着惊恐的表情飞起,鲜血喷泉般涌出!
另一个肩膀中箭的护院,被两个山地队员扑倒,短刀几下就结果了性命。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从第一支箭射出到最后一个抵抗者倒下,不过十几个呼吸!八个兵丁、四个护院,尽数毙命!只剩下瘫在地上屎尿齐流的胖子和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车夫。
“清点货物!捆了活口!”屠三疤甩了甩刀上的血珠,独眼扫过那些装满麻袋的大车,凶戾之气稍敛,露出一丝满意的贪婪。他走到那胖子面前,沾血的刀尖挑起对方肥硕的下巴,声音冰冷如同九幽寒风:“说!车上装的什么?运去哪?谁让你运的?”
胖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涕泪横流:“好…好汉爷饶命!是…是粮!是上好的麦子和糙米!是…是襄城刘守备…让…让小的运去南阳府…给…给李总兵行辕的…说…说是补上个月的亏空…小的…小的只是跑腿的啊!”
“李永福的粮?”屠三疤独眼一亮,随即狞笑更甚,“好!好得很!刘成栋这狗官,自己粮仓都快跑耗子了,还敢给李老狗送粮?便宜老子了!”他大手一挥,“兄弟们!卸车!粮食、骡马,全给老子拖上山!值钱的细软,搜干净!尸体拖到林子里喂狼!把路给老子弄干净,别留痕迹!”
“得令!”山地队员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如同闻到血腥的狼群,扑向那三辆满载的大车。解绳子的解绳子,牵骡马的牵骡马,搜刮尸体的搜刮尸体,动作麻利得令人咋舌。几个车夫被粗暴地捆起来,堵上嘴,像货物一样丢在一边。
屠三疤站在一片狼藉的官道上,脚下是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他望着手下麻利地将一袋袋沉重的粮食从车上卸下,扛上缴获的健壮骡马,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夕阳余晖下微微抽动,露出一个混合着残忍与满足的笑容。
“陈将军…黑风寨的兄弟们…今晚,能喝上稠的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山风吹散,只有那浓烈的血腥味和粮食的土腥气,在山谷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