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好了以后,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好像比过去更开朗了。喜鹊一样,喳喳喳就会笑一阵。话也多了,说这说那的。
过了几天的晚上,她又要肖民陪她去了趟圪囊。
这次他俩就像很熟识的朋友,一路说说笑笑。梅姐还说起了她的小时候,都是些可笑的尴尬事儿。
自然是肖民在外边,看着她消失在树冠遮起的黑暗里。只是这次她在公社大院没待多大时间,出来时很欢快。
两人就厮跟着回家了。好像这一次,梅姐是为了来看萤火虫,顺便往公社里拐了拐。
因为回来的一路上,她只要看见萤火虫,就去好一阵子观玩。逮了好几只,握在手里。
可事实上,隔几天,她就要去一次圪囊。肖民还弄清楚了一个事儿:那就是每次去都是星期五。
似乎只有地里的玉米在不停地变化着:长到了顶,结出穗子开花了,它腰里那个棒子,也从无到有,抽出来缨须。
夜空里弥漫着玉米花粉淡淡的甜味、香味。等到那棒子越来越长,越来越粗,闻到的就是玉米那幽幽的清甜了。
暑热好像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至少夜里不那么闷热了,有了凉凉的气息。
这天夜里,两人又一次从圪囊回到家。梅姐去灶房里端出一盆水,回到屋里,也不开灯,脱去衣服,洗了好一阵子,才上床睡觉。
却是辗转反侧入不了梦中。这些天在队里干活儿,她听到一个悄密消息:那银芝怀孕了,她一个人去县里刮宫,给那些医生问得像审贼似的;银芝没法儿,又怕人家不给她做,只得撒谎说在地里给人强迫了。
这些可恶的医生,凭着她们的经验,知道银芝是撒谎,每遇有圪囊人去问医,她们就给这些人述说:有个车单的大闺女,不知和谁偷情了,怀了孩子,来做人流,骗她们是在地里给强迫了……
得了这消息的人,自然要往车单村传,很快就传到了小庄。小庄人也在私下里悄悄传着,却谁也不去猜银芝和谁有瓜葛。
这事儿让梅姐紧张了好多天。她不是怕这事落到自己身上,而是觉得这事儿肯定要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为了回到户弄,她没有任何办法了,只有最后一条路:舍上自己的身子。
她没觉得这是屈辱。她甚至觉得比起在地里经风受雨、一年只得几十块钱,用身子去换一张招工表,有啥不值?
有办法的人,靠人际关系。没办法的人,只有靠人肉关系。都是关系。都是悄悄说几句话,用自己的能力互相关照关照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魏主任,是个长坂坡的主儿,来来回回,翻来覆去,枪来刀往,又攮又劈。怎么都杀不出去,她感觉天都要明了,感觉肖民头发都等白了。
原以为那又不是真的杀人,有啥可怕的。结果,杀了她个半死,不会走路了。她都疑心:坏了。以后都不会走路了。
幸亏她拉了肖民来作伴,要不然那天晚上,恐怕挪到天明都挪不到家里。
那是真疼呀,火辣辣的,一动就像有针扎一样。是起了泡?还是破了皮儿?这事儿问也不敢问,只有自己咬牙忍着,巴望赶紧好过来。
还算只是一场虚惊:第二天就轻了一些,第三天便恢复如初了。让她悬起来的心,又轻轻放下了。
一想到那次的经历,她就忍不住吃惊:原来这个事儿有那么多的路数。她都有点懵了,木偶一样任他摆布。
可人生就是这样:不管多么艰难困苦的经历,一旦过去,都是风轻云淡,甚至是好笑的了。
以至于后来,她都能在心里暗暗调侃自己:钢铁就是这么炼成的,姑奶奶成了铁的。
这个世界上,谁没有难堪的过去?就算那些看起来顺风顺水的人,不可一世的人,他们的过去就清清白白?没有污迹斑斑?
那都是生命里的坎儿,过去了,别人看到的自然都是光鲜亮丽。
可现在她还有一道坎儿,得想法儿过去。不过去可不中。不能让人看扁自己。
她已不在乎黑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或许老天把世界设计成白天接着黑夜,就是为了掩盖人们不得不做的那些事儿。
芸芸众生,到了黑夜,谁不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没羞没耻的勾当,为何去计较这些呢?
既是做了,都是有原因的,有理由的,对与错不是一个字就能定论的。
而且,没有强迫,也没有屈辱,都是悄悄商量成的。只不过有点恐慌,有点惊吓……有了几天的疼痛。
那些经受,就像坐车时看着前边的景物,再不到了,再不到了,真到时,刷一下就甩到身后,再也没有踪影了。
有啥大不了的,过去的总会过去。事实上,有了几次的经历后,自悟自省,渐至放开,她都游刃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