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无声的交锋
院门落锁的“咔哒”声，如同一个休止符，敲碎了静心苑内几乎凝滞的空气。
小盈直到此时才敢放声哭出来，后怕与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让她瘫软在地，泣不成声。方才萧景渊在场时，她连呼吸都几乎忘记，那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得她魂飞魄散。
林晚秋却没有哭，也没有动。她依旧保持着扶墙而立的姿势，微微低垂着头，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胸腔里，心脏仍在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耳膜也因此嗡嗡作响。
她没有去安抚小盈，此刻的她，需要全部的精力来平复自己翻江倒海的心绪，来回味、剖析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正面接触。
那不是对话。
那是一场无声的、在言语之外进行的激烈交锋。
萧景渊的话语是刀，是箭，是直指核心的审问。但林晚秋清晰地知道，真正决定性的较量，发生在语言之外，在那令人窒息的无形气场碰撞之中，在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眼眸的审视之下。
她强迫自己回溯每一个细节。
他走进来时，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踏入的不是一个传闻中“闹鬼”的废院，而是一片普通的、需要勘查的战场。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她，没有丝毫游移。那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甚至不完全是上位者审视下位者的目光，那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评估猎物的危险性、状态，以及……价值。
他提问时，语速平稳，声调没有太大起伏，但每一个问题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她话语和逻辑中最薄弱的环节。“私相授受”的细节，“结识过程”，“玉佩来源”……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认罪，他在乎的是她如何编织这个“故事”，在乎的是她话语中可能出现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绽。
而她，则在这场高压审讯中，调动了全部的心神。
她模仿着原身的怯懦，挤出泪水，制造出记忆模糊、逻辑混乱的假象。这是她唯一的保护色。但她知道，仅仅如此是不够的。那个男人太过敏锐，过度的表演反而会弄巧成拙。所以，她在“混乱”中，小心翼翼地埋下了两颗种子——被迫塞入玉佩的“被动性”，以及“麝香混着酒气”这个看似不起眼、实则可能指向特定人群的感官细节。
她能感觉到，当她说出“麝香混着酒气”时，萧景渊那几乎无法捕捉的眼神微动。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激起波澜，但必然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记。
然而，让她感到心悸的，并非仅仅是他的锐利。
是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仿佛浸润过无数鲜血与风沙的凛冽气息，即使隔着数步距离，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不断涌来，试图侵蚀她的意志。是他那不容置疑、仿佛天生就该主宰一切的威压，让她每一根神经都本能地绷紧，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但奇怪的是，在这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威胁感中，林晚秋却并未感到彻底的绝望。
因为，在他那冰冷审视的目光深处，她同样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看到了她的“表演”，但他似乎……并未完全相信。他没有像钱婆子那样，轻易地被她的“怯懦”所迷惑，也没有因为她提及柳姨娘的香料而惊惶失措。他的怀疑，是建立在理性分析和观察之上的。
这意味着，他不是一个会被轻易糊弄的人，但同时，他也不是一个会被偏见和流言完全左右的人。
他问及“是否与人结怨”、“是否得知不该知道的事”，这本身就表明，他并不完全认同宫中对这桩“秽乱宫闱”案的定性。他在探寻案件背后的动机，在寻找那只可能的、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这，或许就是一线生机？
如果他能相信她是被冤枉的，如果他愿意去追查真相……那么，他强大的力量，他奉旨调查的身份，或许就能成为打破目前死局的关键！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短暂却耀眼。
但林晚秋立刻强行按下了这丝近乎奢望的期待。
希望，往往与危险并存。
萧景渊的“可信”，是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的。他现在对她感兴趣，是因为她身上充满了疑点，可能与他调查的宫中蹊跷事件有关。一旦她失去这种“价值”，或者一旦他判断她的存在弊大于利，那么，这位冷面将军手中的刀，挥向她时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他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可斩破荆棘；用不好，未伤敌，先伤己。
她缓缓直起身，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掌心的冷汗在冰冷的土墙上留下了模糊的湿痕。
“小盈，别哭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去把火生起来，烧点热水。”
小盈抽噎着抬起头，看到小姐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仿佛刚才经历那场可怕问询的人不是她一般。这种反常的镇定，莫名地安抚了小丫鬟慌乱的心。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去照看那奄奄一息的灶火。
林晚秋走到破旧的窗边，透过缝隙，望向院外那被高墙切割的天空。
萧景渊的到访，像一块巨石投入她这潭死水般的囚禁生活，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确认了她“绝不简单”。
她也感受到了他带来的巨大威胁，以及……那隐藏在威胁之下，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破局的希望。
前路，因为这位冷面将军的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重重。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在生存面前，与虎谋皮，亦在所不惜。
她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窗棂上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雾。
无声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