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内,凉亭下。
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索菲娅院长,还请允许我拒绝担任圣疗系的教授。”安木轻抿一口茶水,缓缓抬头,望向面前正努力维持仪态的索菲娅。
只见她已顾不上礼节,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随即投来略带歉意的目光。
“实在抱歉,冯木医师,这是我的老毛病了……这次谈话准备得仓促了些。”索菲娅眼下的阴影即使用妆粉仔细遮盖,也掩不住那份深重的疲惫。
安木将茶杯搁在一旁,双手交叠,目光平静地说道:“索菲娅院长劳累过度,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平日都有注意休息的,只是最近……在研究一个极为罕见的病症,所以……”索菲娅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轻轻一笑,“呵呵,抱歉冯木医师,一不小心就扯远了。”
安木静默地望着她自言自语,心中不由将她与普维院长相比。此人似乎欠缺了几分沉稳,言谈间也透着一股未褪的青涩。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被学院保护的很好,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识过人心险恶,自然也少了那份防人的机敏与警惕。
他不禁暗想:一个人,怎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如此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
这不像是一场正式的交谈,反倒更像是对熟稔友人那般不设防的亲近与随意。
“冯木医师,还请您再考虑考虑担任安斯列克学院教授这件事。”索菲娅双手置于膝上,虚握成拳,略带紧张的说道。
“无论是酬金,还是其他条件,只要是您提出的,我都会竭力安排。”
这是安斯列克学院所赋予她的底气。即便她不善交谈、沟通,依然能凭借这份厚重的声望,去达成心中所想。
安木无意识地用两指摩挲着杯沿,静静迎向索菲娅那双写满热切与恳求的眼睛。
“索菲娅院长,您提出的条件,在旁人看来的确极具吸引力……”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索菲娅眼中也随之亮起一丝希望的微光。
她几乎以为就要说服对方了。然而下一刻,安木的话锋却再次转为拒绝。
“为……为什么?”索菲娅从未想过自己会连续两次被回绝,一时之间有些无措,“我不明白……”
“索菲娅院长,您其实并不了解我,对吗?”安木本已准备起身告辞,瞥见她那执着追问的模样,心中轻叹,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反正此刻也无他事。
“我……是不太了解,”索菲娅轻轻摇头,却依然坚持,“可艾琳说过,您的医术在整个王国都找不出第二人。”
“那能否告诉我,您为何如此坚持要我担任圣疗系的教授?”
索菲娅闻言微微一怔,抬眼迎上安木始终平静的目光,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
“因为冯木医师的医术,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方法’。它恰好弥补了圣疗术的局限——仅凭这一点,我就绝不会轻易让您离开我的视线。”
“普维院长曾告诫我,要拼尽全力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所以,即便明知您很可能会拒绝,我仍然想试一试。”
“总算说了些实在话,没有用那些含糊的理由来搪塞。”安木说着,又轻抿了一口茶,目光再次落回对面的人身上。
这才稍稍有了点院长的样子,看来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
“我向来习惯自由,不愿被束缚在一处。之前答应帮助王后,也不过是源于一场交易。至于酬金多少、待遇好坏,我其实并不那么在意。”
安木放下茶杯,继续说道:“那么索菲娅院长,您究竟能提出什么条件,让我心甘情愿留下担任教授呢?”
此话一出,让索菲娅有些哑言。酬金、地位、资源……这些常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对眼前之人显然毫无吸引力。
看来还是太过急切了……
索菲娅心中轻叹,随即用着另一种商讨的口吻说道:“冯木医师,既然您不愿加入安斯列克学院,那能否接受一份委托?”
安木双眼垂落在茶水之间,思虑片刻,这才问起委托的详细。
“渐冻寒体。”
听完索菲娅的描述,安木几乎不假思索便说出了病症名称。
这名字与她自己在古籍中找到的记载虽不相同,可随着安木随后补充的症状细节一一吻合,索菲娅原本悬着的心渐渐落定。
眼前这个人,说不定有更加稳妥的手段。
“圣疗术的弊端,恰恰是对于体内顽疾的疗效缓慢且难以根治。正因如此,药剂学等其他治疗手段才愈发重要。即便我能为那孩子施展高阶圣疗术法,也至少需要三五年光景来缓慢拔除病根,且依旧无法保证痊愈。”
“如果冯木医师有更稳妥高明的手段,还请您出手救治那孩子。报酬方面,绝对会让您满意。”
索菲娅似乎掌握了谈话的主动,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切,而是沉稳地等待答复。
安木思忖片刻,正好省去了自己找理由医治伊莱娅的工夫。于是他伸出一指,开口便是‘十万金币’的酬金。
十万金币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足以保障一个家庭半生无忧,但对财力雄厚的安斯列克学院而言却不算什么。
索菲娅眼前一亮,强压心中喜悦,立刻接道:“没问题。那就请冯木医师随我一同前往学院。”
就在安木正欲寻找莱斯伯爵说明情况时,还未走近,便听得长廊拐角处传来一阵激动的交谈声。转过弯,正好撞见正与伯爵低声交谈的宫廷医师迈勒。
此时的迈勒一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容光焕发,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一瞥见安木的身影,双眼骤亮,竟不等莱斯伯爵反应,便以与其年纪不符的速度疾步冲来。
安木尚未弄清状况,迈勒已一个箭步跃至跟前,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他直接蹲身抱住了安木的双腿,动作之突兀、姿态之恳切,吓得一旁的索菲娅轻掩嘴唇,满面惊愕。
而这位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般抬起脸,热泪盈眶地望向安木,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老师!我可找到您了——我,我就是您失散多年的学生啊!”
此言一出,饶是安木多年来保持的从容镇定,也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愕然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