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事毕,神道既立。
那卷决定了三百六十五路正神归属的封神榜,化作一道璀璨流光,没入重建于三十三天之上的凌霄宝殿深处,与那巍峨天庭气运相连,成为运转周天、调理阴阳的基石。新任玉皇大帝昊天上帝,端坐龙庭,俯瞰三界,统御万神,昔日空荡的天庭各部,如今神光熠熠,各司其职,一派崭新气象。
雷部兴云布雨,斗部梳理星辰,火部掌人间灶火,瘟部司时疫流行……一道道蕴含着天道秩序的神律法旨,自凌霄殿发出,通过封神榜加持,通达三界每一个角落。曾经因杀劫而紊乱的天地法则,在这套新生神道体系的梳理下,开始逐渐归于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与“稳定”。
仙神需恪守天条,不得私自干预凡间王朝更迭;山川地只需庇护一方,不得妄享血食祭祀;幽冥地府依律运转,赏善罚恶,轮回有序……一种自上而下的、严密的“管理”,开始覆盖洪荒。
然而,这新生秩序的触角,在延伸向某些特殊存在时,却遇到了无形的阻滞。
不周山遗脉,那座曾得永稀驻足的无名幽谷,如今依旧保持着那份超然物外的宁静。谷中溪流潺潺,草木丰茂,守拙所化的藤蔓童子正以精纯木灵之气滋养着一株新生的灵植,赤子则趴在水边,与几条通了灵性的银鱼嬉戏。永稀坐于青石之上,赤足轻点水面,荡开圈圈涟漪,周身自然流转的“万法和谐”道韵,将这片山谷笼罩,自成一方天地,与外界那逐渐严密的天庭秩序,隐隐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一日,谷外祥云汇聚,仙乐隐隐。一位身着天庭仙官袍服,手持玉笏,周身缭绕着纯正神道气息的使者,在数名金甲天兵的护卫下,降落在谷口。
“小神乃天庭敕封,巡天司值日功曹,奉玉帝陛下法旨,特来拜见永稀仙子。”那仙官声音清朗,带着天庭特有的威严与礼数,却并未贸然踏入谷中,只是于谷口躬身行礼。
守拙与赤子停下动作,好奇地望向来人。永稀缓缓睁开眼眸,清澈的目光落在仙官身上,并无敬畏,也无排斥,只是平静地看着。
“何事?”她轻声问道,声音空灵,仿佛山间清风。
仙官感受到谷中那股迥异于天庭秩序,却又无比自然和谐的道韵,心中微凛,态度愈发恭敬:“仙子明鉴。如今天庭初立,神道大昌,旨在梳理阴阳,安定三界。陛下感念仙子身具大法力,德行高洁,特命小神前来,询问仙子可愿受天庭敕封,享一方香火,共襄盛举?若仙子有意,陛下可特设‘万法调和元君’之尊位,地位尊崇,不受寻常天条约束。”
这是招安,亦是试探。天庭欲将这游离于秩序之外的强大存在,纳入其管理体系之中。
永稀闻言,微微偏头,似乎思索了片刻,随即轻轻摇头:“我不需要香火,也不喜欢约束。这里很好,很和谐。”
她的拒绝干脆而直接,没有任何委婉,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那仙官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与为难,他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彻底,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仙子,如今天地有序,万物皆需遵循天道法理。仙子虽道法玄妙,然独善其身,恐非长久之计……”仙官试图再劝。
“天道法理,不该是束缚。”永稀打断了他,眼神依旧纯净,却带着一种直指本质的透彻,“若法理让万物失去本真,变得不和谐,那便是法理错了。”
仙官一时语塞。他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却又难以辩驳的言论。天庭秩序,乃是道祖钦定,圣人认可,岂容质疑?
就在气氛略显僵持之际,虚空中,一道淡漠高远,仿佛超脱了时光长河的意念,若有若无地扫过此地。那意念并未显露形体,也未发出任何声音,但无论是谷中的永稀,还是谷外的仙官与天兵,都在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渺小。
是时辰道人!
那仙官脸色顿时一变,额角渗出细汗,连忙朝着虚空深深一揖,不敢再多言半句。他深知这位存在的份量,其态度,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影响圣人的决策。
永稀感受到那熟悉的同源道韵,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但并未有其他表示。
时辰的意念一扫而过,并未干预,也未表态,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随即隐去,再无痕迹。
然而,这短暂的“注视”,已然足够。仙官不敢再提招安之事,只得再次躬身:“既是仙子心意已决,小神不敢强求。这便回禀陛下。告辞。”
说罢,带着天兵,驾起祥云,匆匆离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莫大的压力。
谷中恢复了宁静。
永稀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守拙与赤子也继续着他们的事情。
但在那九天之上的时空秘境深处,时辰道人缓缓睁开法眼,目光穿透无尽虚空,落在了那秩序初建、气象万千的天庭,又扫过洪荒大地那些依旧残留着劫气、或是隐藏着上古遗存的角落。
“秩序……枷锁……”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鸿钧,你以此法补全天道,稳固洪荒,却不知过于严密的网,亦会扼杀无限可能。”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那无尽混沌的深处,似乎看到了某些连圣人都未曾完全洞察的、正在悄然孕育的变数。封神杀劫的结束,并非一切的终点,或许,只是一个更大棋局的开始。
而永稀的存在,她所代表的“和谐”与“本真”之道,与这新生天庭“秩序”之间的微妙关系,便是这棋局中,一枚连执棋者都难以完全掌控的……异数。
天律虽已初行,覆盖三界,然变数暗藏,未来依旧扑朔迷离。这以鲜血与牺牲换来的“太平”,又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