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鼠在前方带路,脚步明显比之前更加轻缓、迟疑。萤石灯昏黄的光晕在狭窄的管道内摇曳,将他瘦小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管道内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凝滞、污浊,那股铁锈和潮湿泥土的气味中,逐渐混杂进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鼻腔刺痒的化学药剂残留气息,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类似于东西腐烂的甜腻恶臭。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呼吸声、雷猛拄着钢筋与地面摩擦的“哒哒”声、单鹏背负沈小芸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水滴从管道缝隙坠落的“滴答”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旋律,在幽闭的空间里反复回响。
单鹏半边身体的麻木感在单琳持续不断的银辉滋润下,稍微缓解了一些,但大脑深处的刺痛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他强行集中精神,残存的“本能之眼”如同风中残烛,尽力捕捉着周围环境的变化。
他能“感觉”到,他们正在接近某个……“边界”。前方的管道壁似乎变得更加老旧,混凝土剥落严重,裸露出的钢筋锈蚀成了红褐色,如同干涸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腐败甜腻的气味越来越浓,甚至盖过了原本的铁锈味。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场”,开始如同稀薄的雾气般弥漫在空气中。
那并非之前遭遇的精神污染那种主动的、侵略性的冲击,而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混乱的、充满了痛苦、绝望和疯狂的情绪印记,烙印在这片空间的本源之中。仅仅是靠近,就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压抑和不适。
“就……就快到了。”潜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停下脚步,举起萤石灯,指向管道前方一个更加幽暗的拐角,“拐过去……就是连接实验区的废弃维护通道入口。”
他咽了口唾沫,补充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再往前……我,我不敢。”
单鹏点了点头,没有勉强。他将背上的沈小芸轻轻放下,由单琳搀扶着。雷猛也靠墙停下,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腿上的伤势显然在恶劣的环境下更加恶化。
“多谢。”单鹏对潜鼠说道,语气平静。
潜鼠摇了摇头,将萤石灯塞到单鹏手里:“这个……你们拿着吧,里面更黑。我……我熟悉路,摸黑也能回去。”他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像是自制指南针一样的东西,上面刻着简单的方位标记,“这个也给你们,进去之后,方向感容易乱……希望能有点用。”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生怕单鹏反悔或者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上一样,匆匆说了句“保重”,便转身,几乎是跑着消失在了来时的黑暗管道中,脚步声迅速远去。
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人了。站在光明(如果这昏黄的光线也算光明的话)与黑暗、已知与未知的交界处。
单鹏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腐臭和化学药剂味的空气让他肺部一阵不适。他握紧了潜鼠留下的萤石灯,看了一眼身边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伙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冰冷。
“走吧。”
他率先迈步,拐过了那个幽暗的拐角。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也瞳孔微缩。
管道在这里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宽敞的、像是旧时代检修平台的圆形空间。平台的另一端,赫然矗立着一扇巨大、厚重、锈迹斑斑的铁门!
这扇门足有三米高,由厚重的钢板铆接而成,门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红褐色的铁锈,许多地方已经起泡、剥落,露出下面黑色的、仿佛被什么酸性物质腐蚀过的痕迹。门轴粗大得惊人,但也同样被锈蚀死死咬住。门板的中央,用早已褪色、但依旧能辨认出的、刺眼的猩红色油漆,刷着一个巨大的、代表辐射和生物危害的通用警示标志——三个黑色的扇形组成一个圆形,下面交叉着两根骨头。标志旁边,还用更加潦草、仿佛带着某种疯狂意味的笔触,写着一行大字:
【绝 对 禁 区】
【未经授权闯入者——死】
字迹的边缘,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斑点。
铁门并非完全紧闭,而是虚掩着,留下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阴冷、潮湿、带着浓烈腐臭味的气流,正从那道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吹拂出来,仿佛门后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呼吸的腐烂肺叶。那气流拂过皮肤,带来一种粘腻的冰冷感。
而在铁门旁边的墙壁上,还钉着一块相对较新的金属铭牌,上面是钢铁城垒官方的印记和冰冷的文字:
【编号:Z-07 废弃实验区】
【污染等级:极高(不可逆)】
【危险类型:生物变异体、高浓度辐射残留、强精神污染场、物理结构不稳定】
【处置建议:永久封存,严禁任何形式的接近与探索。违令者,按叛逃罪论处。】
龙战的官方警告,与之前那疯狂的血色涂鸦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和威慑力的画面。
单鹏举起萤石灯,昏黄的光线努力穿透门缝后的黑暗,但只能照亮门前一小片区域。门后是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郁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和化学药剂味,以及那股混乱、痛苦的本能场,正从里面不断散发出来。
雷猛拄着钢筋,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探头往里看了看,啐了一口:“他娘的,这地方看着就晦气!比老子当年钻过的变异兽巢穴还让人不舒服。”
单琳搀扶着沈小芸,感受到那股从门内涌出的混乱本能场,脸色更加苍白,她下意识地加强了自身的银辉,柔和的银光如同一个小小的保护罩,将她和沈小芸笼罩在内,试图隔绝那无形的影响。但银辉的光芒在接触到门内涌出的气息时,似乎也变得有些滞涩、黯淡。
“哥,里面的能量……很混乱,很……痛苦。”单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感知比单鹏的“本能之眼”更偏向于生命能量的层面,此刻感受到的冲击更为直接。
单鹏点了点头,他的“本能之眼”虽然模糊,但感知更加清晰。门后的空间,仿佛一个巨大的、溃烂流脓的伤口,散发着由无数绝望、疯狂、扭曲的生命本能汇聚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气息。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危险,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污染源。
他尝试着将精神力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入门缝。
瞬间!
无数混乱、破碎、充满了极致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痛苦的嘶嚎!绝望的哀求!疯狂的呓语!冰冷的、非人的注视!还有……某种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充满了贪婪与吞噬欲望的……“存在感”!
“呃!”单鹏闷哼一声,猛地收回了精神感知,脸色瞬间难看至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仅仅是短暂的接触,就让他本就脆弱的精神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这里……果然如同铁砧和潜鼠所说,是一个真正的魔窟!
“怎么样?”雷猛关切地问道。
单鹏摇了摇头,没有细说,只是沉声道:“里面很危险,远超我们的想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尽量不要被影响,紧守心神。”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沈小芸和伤势严重的雷猛,心中沉甸甸的。带着他们进入这种地方,无异于刀尖跳舞。
但没有退路了。
单鹏将萤石灯交到单琳手中:“琳琳,你在中间,照顾好小芸,用你的银辉尽量稳定大家的心神。”他又看向雷猛,“老雷,跟紧我,注意脚下和周围。”
雷猛重重一点头,将手中的钢筋握得更紧了些,眼中凶光闪烁:“妈的,龙战那孙子搞出来的鬼地方,老子倒要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单鹏最后深吸了一口管道内相对“清新”的空气,然后不再犹豫,侧过身,率先从那扇锈迹斑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门缝隙中,挤了进去。
阴冷、粘稠、充满了腐臭的气流瞬间将他包裹。萤石灯的光芒投入这片浓郁的黑暗,仿佛被吞噬了大半,只能照亮脚下不足一米的范围。脚下踩到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种滑腻、仿佛覆盖着菌毯和粘液的、软中带硬的东西。
门轴因为他身体的挤压,发出了漫长而刺耳的、仿佛垂死之人最后呻吟的——
“嘎吱————————————————”
这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传出老远,不断地回荡、扭曲,仿佛惊醒了什么沉睡在深渊中的存在。
单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彻底踏入了这片被诅咒的、生者勿近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