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通道里冰冷的混凝土气息和高宏残留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廉价肥皂和食物气味的、属于“家”的暖意扑面而来。很微弱,但在经历完仓库的血腥、石室的威压和高宏赤裸裸的威胁后,这丝暖意如同沙漠里的甘泉,瞬间浸润了单鹏干涸紧绷的神经。
小屋不大,分成里外两小间。外间勉强算作客厅兼餐厅,一张粗糙但结实的木桌,几把同样简陋的椅子,角落里堆放着堡垒配发的少量生活物资(硬邦邦的毯子,几个金属饭盒)。墙壁是冰冷的混凝土,只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装着铁栅栏的气窗,透进一点惨淡的光线。里间的门虚掩着,能听到妞妞细弱的抽泣和沈小芸低柔的哼唱。
单琳第一个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担忧,小手紧紧抓住单鹏没受伤的右手:“哥!你脸色好白!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她清澈的眼睛里映着单鹏苍白疲惫的脸。
“没事,琳琳,就是有点累。”单鹏努力挤出笑容,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把手里那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粉和压缩口粮放在桌上,“看,哥换了点药回来。”
沈小芸抱着还在抽噎的妞妞从里间走出来。她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澈温柔。看到单鹏左臂绷带上渗出的新鲜血迹和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她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快坐下!伤口裂开了!药给我。”她放下妞妞,动作麻利地接过药包。
雷猛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关好门,还仔细检查了一下简陋的门闩。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小屋门口的空间,胸前那枚暗金色的山峰徽章在昏暗光线下沉甸甸地反着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岩石皮肤褪去后留下的细密血痕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无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透支。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金属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凉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单鹏在椅子上坐下,左臂的伤口被沈小芸小心地解开绷带,露出狰狞的撕裂伤。消毒药粉带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忍着痛楚,目光扫过小屋里的每一个人:紧紧依偎在自己身边、眼中只有哥哥的单琳;抱着妞妞、手法轻柔熟练处理伤口的沈小芸;沉默如山、却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雷猛。
“高宏,”单鹏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小屋短暂的宁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刚才在外面堵我。”
沈小芸涂抹药粉的手猛地一颤,药粉撒了一点出来。单琳也瞬间抓紧了哥哥的衣角,小脸绷紧。雷猛放下水壶的动作顿住,那双沉静的眼睛猛地抬起,锐利如刀,直刺单鹏。妞妞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停止了抽噎,睁着懵懂的大眼睛。
单鹏没有看雷猛,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眼中的怒火和杀意会吓到妹妹。他盯着桌上粗糙的木纹,声音压得更低,将高宏那番看似“道歉”实则威胁、特别是最后那句关于“拖油瓶妹妹”的恶毒诅咒,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当说到“消失个把人很正常”时,他感觉沈小芸的手指变得冰凉。
“……他说,跟我们合作,才是‘明智’的选择。”单鹏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讽刺。
“操他祖宗!”雷猛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沉闷的巨响在小屋里回荡,震得桌上的水壶和药粉都跳了一下。那张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狂暴的怒意,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睛里燃烧着恨不得立刻撕碎高宏的火焰,“老子现在就去拧下他的狗头!”
“雷哥!”单鹏立刻出声,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锐,“冷静点!这里是堡垒!”
沈小芸也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按住雷猛肌肉虬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猛哥!别冲动!想想琳琳和妞妞!”
雷猛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响的风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看着沈小芸眼中的恐惧,看着单琳被吓得缩在单鹏身边的样子,那股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浇上了冰水,发出滋啦的声响,虽然依旧滚烫,却硬生生被他那岩石般的意志压了下去。他重重地喘息着,拳头缓缓松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一片惨白。他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抱住了沉重的头颅。
小屋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妞妞似乎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又开始小声啜泣。沈小芸连忙抱起她轻轻摇晃安抚,眼神却充满了忧虑,看向单鹏。
单鹏深吸一口气,左臂的伤口在沈小芸重新包扎下传来阵阵闷痛,但更痛的是高宏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威胁。“高宏在堡垒根深蒂固,我们刚来,硬拼就是找死。”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答应他?那就是与虎谋皮!他想要的是星火研究所里的东西,利用完我们,下场只会更惨!”
“那…那怎么办?”沈小芸的声音带着颤抖,“琳琳她…”
单鹏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却又带着钢铁般的决绝:“琳琳不能出事。绝对不能。”他转向雷猛,“雷哥,这段时间,琳琳和妞妞就拜托你和沈姐了。高宏的目标是我和可能找到的东西,琳琳只要不落单,在堡垒内部,他应该还不敢明目张胆动手。沈姐,你们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或者去医疗区帮忙,那里人多眼杂,石森的人也能看到。”
沈小芸用力点头,把怀里的妞妞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我会寸步不离看着琳琳和妞妞!”
单鹏从贴身的战术背心一个极其隐蔽的内袋里,摸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做工粗糙的黑色小方块,塞到沈小芸手里。那是雷猛之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简易警报器,只有一个按钮,按下后能发出极其尖锐刺耳的蜂鸣。
“这个收好,贴身藏着。万一…万一遇到紧急情况,立刻按响它!”单鹏的声音异常严肃,“堡垒的巡逻队听到这种警报,按规矩必须立刻赶过去查看!”
沈小芸紧紧攥住那个冰冷的警报器,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重重点头,指节都捏得发白。
“哥…我…”单琳仰着小脸,眼圈有些发红,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
“琳琳乖,”单鹏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擦去妹妹眼角的湿意,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听沈姐姐的话,别乱跑。哥出去做事的时候,你就和妞妞待在一起,哪儿也别去,明白吗?”
单琳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嗯!我哪儿也不去!哥你也要小心!”
暂时安排好最紧迫的事情,那股强行压下的疲惫和透支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上来。单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左臂的疼痛和脑袋里持续的针刺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沉沉睡去。
小屋暂时陷入了沉默。沈小芸抱着妞妞坐到里间门口的小凳子上,轻声哼着歌安抚。雷猛依旧沉默地坐在桌边,像一尊压抑着岩浆的火山。单琳很乖,没有打扰哥哥休息,她的目光在简陋的小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窗台上。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粗糙的陶土盆。盆里可怜巴巴地立着一株植物,或者说,曾经是植物。现在只剩下两三片枯黄卷曲、布满灰尘的叶子,蔫头耷脑地垂着,茎秆干瘪发黑,一副随时会彻底死掉的样子。大概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或者堡垒后勤随意塞进来的点缀,在这末世里,植物是比食物更奢侈的东西。
单琳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枯叶的边缘。指尖传来粗糙干燥的触感。
就在她的指尖与枯叶接触的刹那——
单鹏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能量波动!他的“本能之眼”在极度疲惫下几乎处于半休眠状态,但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捕捉到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几乎转瞬即逝的**银色微光**,如同最细微的静电,在单琳的指尖和那枯死的叶片之间一闪而没!
快到他以为是精神透支产生的幻觉。
他定睛看去。单琳已经收回了手指,正对着那株枯死的植物轻轻吹气,似乎想拂去上面的灰尘。那株植物依旧死气沉沉,枯黄的叶子没有丝毫变化。
果然是错觉?单鹏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疲惫再次涌上。他重新闭上眼睛。
窗边,单琳看着毫无反应的枯叶,小脸上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拿起桌上一个空的小水杯,倒了杯底一点点清水,小心翼翼地浇在枯黄的叶子和干裂的土壤上。
就在这时——
小屋唯一那扇装着铁栅栏的气窗外,通道斜对面一处凹陷的阴影里。一双眼睛,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透过气窗铁栅栏的缝隙,无声无息地投射进来。那目光冰冷、阴鸷、带着毫不掩饰的监视意味,精准地扫过屋内疲惫的单鹏、沉默的雷猛、抱着孩子的沈小芸,最后,如同黏腻的毒液,牢牢地锁在了窗边那个正低头小心浇水的瘦弱身影——单琳的身上。
单鹏即使闭着眼,精神力的透支让他感知变得迟钝,但一种源于“本能之眼”深处、对恶意最原始的预警,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刺入他紧绷的神经!
他豁然睁眼!目光如电,瞬间刺向那扇小小的气窗!
窗外,只有堡垒通道一成不变的、惨淡的光线和冰冷的混凝土墙壁。那道阴冷的目光,在单鹏看过去的瞬间,如同受惊的毒蛇,倏地缩回了阴影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单鹏后背的寒毛,已经根根倒竖!那被窥视、被锁定的冰冷感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缠绕上来。
高宏的警告,绝非空言。那双眼睛,就是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冰冷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