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依旧晴好,积雪化尽,空气里多了几分湿润的清新。姜雨棠的心却不像天气这般明朗,那枚冰凉沉重的异纹铜钱被她用手帕包了,藏在袖袋深处,仿佛一块灼热的炭。
她唤来青桃,仔细叮嘱。小丫头一听要去那家可能“不简单”的胭脂铺,既紧张又兴奋,圆脸绷得紧紧的,连连保证:“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机灵点!就说是……是家主母喜欢他家的旧年茉莉香粉,特意寻去的!”她把慕容昭教的话背得滚瓜烂熟。
姜雨棠又将那枚铜钱慎重地交到她手里,反复交代:“切记,这铜钱只在掌柜表示没有旧年香粉、或是问你具体是哪位主人时,再‘不小心’露出来给他看。若他见了铜钱神色有异,或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只管记下,莫要多问,买完胭脂立刻回来!”
“嗯嗯!奴婢记住了!”青桃用力点头,将铜钱小心翼翼收进荷包最里层,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宝物。
看着青桃一步三回头、既忐忑又英勇地出了宫门,姜雨棠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找些事情做分散注意力,拿起针线却总是扎到手,看书更是字字不入眼。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在姜雨棠快要按捺不住时,终于听到殿外传来青桃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青桃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走的急还是紧张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满是惊疑不定。
姜雨棠立刻屏退左右,拉她到内间:“怎么样?”
青桃喘了口气,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娘娘,那家‘凝香斋’果然古怪!铺面又小又暗,根本没几个客人,掌柜的是个干瘦老头,眼神耷拉着,没精打采的。奴婢进去就说要买旧年的茉莉香粉,他头也不抬就说早没了,只有新货。”
“然后呢?”姜雨棠的心提了起来。
“然后奴婢就按您教的,假装失望,说我家主人特意念叨旧年的才好,又问他还记不记得是哪位夫人买的,兴许能寻到点存货。”青桃回忆着,表情更加古怪,“那老头这才撩起眼皮看了奴婢一眼,眼神……眼神有点说不出的凉飕飕的。他慢悠悠地问:‘你家主人是哪位啊?’”
“奴婢就等着这句呢!”青桃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奴婢就装作掏手帕, ‘不小心’把那个铜钱带了出来,掉在了柜台上!”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娘娘您猜怎么着?那老头一看到那铜钱,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根本不是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一把抓起铜钱,手指都在抖,翻来覆去地看,尤其盯着上面那圈怪花纹看了好久!”
姜雨棠屏住呼吸:“他说了什么?”
“他没大声说,”青桃模仿着那老头当时几乎是气音的嘶哑声音,“他凑近柜台,声音压得极低,问奴婢:‘是……是“南山”先生派来的?’”
南山先生?姜雨棠心中剧震!这显然是个代号!
青桃继续道:“奴婢当时心里慌得要命,但记得娘娘的话,不敢乱答,就含糊地点了点头。那老头见状,脸色变了几变,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紧张了。他飞快地把铜钱塞回奴婢手里,然后从柜台底下最深处摸索出一个……根本不是胭脂盒的、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扁匣子!塞给奴婢,还是用那气音说:‘快拿走!告诉先生,风紧,上次的“香料”受潮了,这批新的且等一等!’”
香料!姜雨棠瞳孔一缩!果然与此有关!
“然后呢?你就拿着匣子回来了?”姜雨棠急问。
青桃点头:“嗯!他塞给奴婢之后,就立刻催奴婢走,脸色很难看。奴婢不敢多留,赶紧抱着匣子就跑回来了!娘娘,那匣子沉甸甸的,肯定不是胭脂!”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
姜雨棠接过那油布包,入手微沉,冰凉。她强压下立刻打开的冲动,先将东西小心收好,然后郑重地对青桃道:“青桃,你今天做得非常好!立了大功了!这件事,从此烂在肚子里,对谁都绝不能提起,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青桃见姜雨棠如此严肃,也知道利害,重重地点头。
打发了惊魂未定的青桃下去休息,姜雨棠立刻让心腹宫女去前朝悄悄打听太子殿下此刻是否得空,有极要紧的事回禀。
不多时,宫女回报,殿下正在书房与几位大臣议事。
姜雨棠只好按捺住心急,将那油布包锁进妆匣最底层,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直到午后,慕容昭才匆匆过来。他显然已从宫人那里得知姜雨棠有急事寻他,眉宇间带着议事后的疲惫,却更多了几分锐利。
“出了何事?”他挥退宫人,直接问道。
姜雨棠立刻将妆匣里的油布包取出,双手奉上,然后将青桃在“凝香斋”的经历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包括掌柜的神态、那句“南山先生”的问话、以及“香料受潮,新货需等”的暗语。
慕容昭听着,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越来越冷,越来越亮,如同淬火的寒冰。
他接过油布包,并未立即打开,而是仔细看了看外包的油布和捆扎的细绳,手指在那枚异纹铜钱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冰冷的杀意。
“南山先生……受潮……等一等……”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好,好得很。果然是他们。”
他这才小心地解开油布包,里面果然是一个毫无标识的扁木匣。打开匣盖,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胭脂水粉,而是满满一匣子深褐色的、形状干瘪奇特的植物根茎,散发出一股混杂着泥土和某种奇异辛涩的气味。
姜雨棠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殿下,这是?”
“南疆独有的鬼哭藤根茎,”慕容昭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是配制某些阴毒蛊虫和迷魂香料必不可少的一味主料,极为罕见,朝廷明令禁止流通。看来,永昌侯府的倒台,确实让他们断了一条重要的货源渠道,急着寻找新的供应和联络方式。”
他合上匣盖,目光锐利地看向姜雨棠:“棠棠,你这次立下的功劳,远超你想象。这枚铜钱,是多年前一个已被剿灭的南疆邪教组织‘山鬼帮’用于核心成员联络的信物。那掌柜认出铜钱,将你误认为他们的残党,这才交了底。他口中的‘南山先生’,很可能就是如今在京城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
姜雨棠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挖出了如此惊人的线索!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要去抓那掌柜吗?”她急忙问。
“暂时不动。”慕容昭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既然他们以为‘南山先生’的人还在活动,并且急需‘新货’,那我们就陪他们演下去。这枚铜钱和这条线,比直接抓人更有价值。”
他将木匣重新包好,收入袖中,看向姜雨棠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棠棠,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真相。那‘凝香斋’,孤会派人暗中严密监视。你也要答应孤,绝不能再让青桃或任何人去涉险探查,一切交给孤来处理,嗯?”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姜雨棠深知利害,郑重承诺:“臣妾明白,绝不再擅自行动。”
慕容昭这才神色稍缓,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微凉:“这次……多谢你。”他的感谢沉重而真诚。若非她的灵犀和冒险,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不知还要埋藏多久。
姜雨棠摇摇头,将脸颊在他微凉的掌心蹭了蹭:“能帮到殿下就好。”
只是这帮忙的代价,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惊心动魄。那看似普通的胭脂铺,竟真是藏着蛇蝎的魔窟!而他们,已然撬开了魔窟的一角。
风波并未停歇,反而因这枚小小的铜钱,掀起了更大的漩涡。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黑暗中摸索,而是终于抓住了一根实实在在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