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棠是在一种极度温暖与安适的包围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周遭的环境。身下的床褥柔软异常,带着阳光晒过后的暖香和一丝熟悉的、清冽的沉水香气息。她整个人被圈在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一堵温热的胸膛,强劲有力的手臂横亘在她腰间,以一种绝对占有且保护的姿态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昨夜那些炽烈、缠绵、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让她瞬间清醒,脸颊不受控制地再次烧灼起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人平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透过薄薄寝衣传来的、均匀深长的呼吸。
他睡得似乎很沉。
姜雨棠极轻极慢地转过身,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晨光透过厚重的床帏缝隙,漏进几缕微熹的光芒,足够她看清近在咫尺的容颜。
慕容昭沉睡的面容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冷厉与锋芒,显得异常安静,甚至透着一丝难得的柔和。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着。几缕墨发依旧散落在额前,凭添了几分不羁的少年气。只有那眉宇间即便在睡梦中也未完全舒展的细微褶皱,隐隐透露出他平日所承受的重压与心结。
她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爱怜与疼惜。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指尖极轻极轻地,想要抚平他眉间那抹愁绪。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及,那双紧闭的凤眸却倏然睁开!
没有半分刚醒时的迷茫,那眸底深处瞬间迸射出的,是如同淬火寒刃般的锐利精光,带着惊人的警惕与冷冽,直直刺入她的眼中!
姜雨棠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本能的凌厉目光吓得手指猛地一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但只是一瞬。
几乎在她受惊缩手的同一刻,慕容昭眼中的锐利冰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后的柔和与一丝刚刚反应过来的歉疚。他手臂一收,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慵懒,却温柔无比:“吓着你了?”
他的反应速度太快,那瞬间的警惕完全出于多年身处险境形成的本能。
姜雨棠摇摇头,将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摇了摇头,闷声道:“没有。”只是心有余悸。她这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他平日所处的环境是何等危机四伏,连睡眠都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觉。
慕容昭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震动传来,带着愉悦的共鸣。他低下头,寻到她的唇,印下一个温柔绵长的早安吻,不带情欲,只有满满的亲昵与眷恋。
“什么时辰了?”吻毕,他低声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散落枕间的长发。
姜雨棠侧耳听了听外间的更漏:“大概卯时三刻了。”往常这个时辰,他早已起身准备上朝。
“嗯。”慕容昭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将她搂得更舒服些,闭着眼似乎打算再赖一会儿床。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破天荒的奢侈。
姜雨棠也乐得享受这暴风雨后难得的温存时光,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听着彼此的心跳和窗外似乎小了些的风雪声。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外殿传来了极其轻微却规律的叩门声,以及福安压得极低的、带着谨慎的声音:“殿下,卯时三刻了。另外……紫宸殿吴公公来了,说陛下宣您即刻过去。”
温馨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慕容昭闭着的眼睛立刻睁开,眸中残留的慵懒瞬间被绝对的清醒和一丝凝重所取代。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放在姜雨棠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
姜雨棠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陛下这么早宣召,定然与昨日永昌侯之事有关。
“知道了。”慕容昭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平稳,对着殿外道,“请吴公公稍候,孤即刻便来。”
“是。”福安的脚步声远去了。
慕容昭低头看了看怀中眉宇间染上一丝担忧的姜雨棠,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无事。想必是父皇要询问昨日细节。你再睡会儿。”他的语气尽量放得轻松,但姜雨棠还是能感觉到他瞬间绷起的神经。
他利落地起身,动作间已不见丝毫缠绵留恋,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储君。
姜雨棠也坐起身,抓过一旁的外衫披上:“我伺候你更衣。”
慕容昭本想让她休息,但看到她眼中的坚持,便点了点头。
两人无声地配合着。姜雨棠为他穿上繁复的太子常服(并非朝服,但觐见皇帝亦需庄重),系好玉带,佩上环佩。她的动作仔细而轻柔,他却站得笔直,目光投向窗外,显然心思已飞到了紫宸殿。
“一切小心。”在他即将转身离去时,姜雨棠忍不住低声叮嘱,手指替他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衣领褶皱。
慕容昭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深邃的目光看进她眼里:“放心。待在宫里,等孤回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昨日的叮嘱,语气郑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如松,瞬间便融入了外殿的清冷晨光之中。
姜雨棠独自站在温暖的寝殿内,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那份不安却隐隐扩大。陛下清晨急召,绝不仅仅是询问细节那么简单。
她再无睡意,唤了青桃进来伺候梳洗。
用早膳时,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丹桂悄悄进来,趁青桃去小厨房的功夫,极快地低声禀报了一句:“娘娘,宫外递话进来,说……永昌侯昨夜在诏狱,突发急症,没了。”
啪嗒。
姜雨棠手中的银箸掉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突发急症?没了?
这么快?!就在他抛出那枚“影蛇”令牌、试图求救或者说搅局之后,就这么“没”了?
慕容昭昨夜那句“彼欲灭口”言犹在耳,此刻听来,竟如此冰冷而准确!
那幕后之“彼”,动作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辣!根本不留任何喘息和深入调查的机会!
一股寒意再次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这已不仅仅是朝堂倾轧,这是赤裸裸的、无法无天的灭口!永昌侯一死,许多线索恐怕就此中断,而那枚令牌所带来的指向,也失去了最直接的人证。
慕容昭此刻在紫宸殿,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陛下会如何想?这盆脏水,会不会被巧妙地反泼回来?
姜雨棠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虽然减弱但依旧未曾停歇的风雪。
宫墙巍峨,将一切血腥与阴谋都隔绝在外,却又无处不在。
她想起慕容昭离开时那双瞬间恢复冷静锐利的眼睛,他是否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他此刻又在面临着怎样的博弈?
而自己,绝不能只是在这里被动地等待和担忧。
她转身,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枚素雅的玉簪上,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青桃,”她唤道,“去小厨房看看昨日吩咐做的梅花酥可好了?若是好了,装一食盒。”
“丹桂,”她看向另一个心腹宫女,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递话给石磊,‘五味轩’近日……可多留意些城南车马行或镖局的动静,特别是……与南边有来往的。”
她不能直接插手前朝,但她有自己的方式,有自己的耳朵。慕容昭在前方搏杀,她至少,要为他守住后方,并尽可能地去捕捉那些可能被忽略的、来自市井的细微声响。
晨光微熹,映照着她清丽却坚定的侧脸。
风雪未止,暗涌再临。而这深宫之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