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傅恒已踏入长春宫庭院。
他正欲往正殿走去,却见尔晴刚好从殿内掀帘而出。
今日她穿了一身极其鲜亮娇嫩的粉色宫装,那颜色如同初春第一枝绽放的桃花。
在周遭一片灰暗的秋意中,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动人,仿佛一只翩然欲飞的彩蝶,瞬间攫取了他的目光。
傅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殿门上,语气刻意维持着平淡:
“皇后娘娘可在殿内?”
尔晴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失态,微微屈膝,声音清脆地回道:
“皇后娘娘正在暖榻上看书,富察侍卫请进。”
说着,她侧身,主动为他掀开了那厚重的锦绣门帘,姿态恭谨而得体。
傅恒道了声“有劳”,迈步踏过门槛。
在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一股不同于殿内熏香的、清冽中带着一丝寒意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入他的鼻端。
那味道极淡,却异常独特,像是雪后初霁时,冷梅悄然吐露的芬芳,让他有片刻的恍惚失神。
待意识到自己竟在分辨她身上的香气时,脸色骤然一冷,心底涌起一股对自己的恼怒。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快步走进了殿内。
尔晴在他身后,缓缓松开了握着门帘的手,任由帘子悄然垂落。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结果她一抬眼,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走廊尽头、似乎正要往这边来的魏璎珞。
显然,方才傅恒进去的一幕,以及她与傅恒那短暂的照面,都被魏璎珞看在了眼里。
尔晴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她非但没有避开,反而主动迎了上去,脸上漾开了一个比身上衣衫更娇艳、更甜美的笑容,声音也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璎珞,你这是要去找皇后娘娘吗?”
她走到魏璎珞面前,目光在她略显紧绷的脸上转了转,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话语像是裹着蜜糖的刀子,泛着酸意:
“方才富察大人进去请安,我离得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
你的富察侍卫,不仅是家世好、本事强,这近看之下,模样也是这般英俊挺拔,器宇轩昂呢。
璎珞啊璎珞,你可真是……好福气呢。”
看着魏璎珞因她的话而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以及那强忍怒意、微微颤抖的指尖,尔晴心中满是恶劣的趣味与满足。
没办法,每次看到这位“敢爱敢恨”的魏璎珞在她面前吃瘪、隐忍不发的样子,脑海中那冰冷的电子音提示的“念力值增长”的进度,就会微微向前跳动一丝。
想来,这不是需要完成的“获得所有人爱和关注”的主线任务,而是原主喜塔腊·尔晴内心深处未曾言明的、对魏璎珞这“特殊存在”的嫉妒与打压的隐藏执念吧。
为着系统那任务要求,也为了自己日后能更顺利地汲取龙气,修魏璎珞这个人……还是永远安安分分地做个宫女,不要再有翻身之日,才最符合她的利益。
尔晴望着魏璎珞愤然离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
秋意渐深,长春宫庭院里的几株老树,叶子已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平添几分萧瑟。
皇帝弘历踏着细碎的枯叶,漫步而来,李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刚绕过影壁,弘历的目光便捕捉到了庭院中立着的那个挺拔身影。
傅恒正微微侧身,似乎在与对面的人低声说着什么,神色间带着复杂。
跪着的那人,身形纤细,穿着长春宫宫女的服色,虽看不清正脸,但弘历几乎瞬间就确定了那是谁。
李玉见状,惯常地想要上前一步,扬声提醒,却被弘历一个极快的手势制止了。
李玉立刻会意,弯下腰,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将自己隐在皇帝的身影之后,屏息凝神。
傅恒毕竟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虽未听到高声唱喏,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倏地转过头,见到那一抹明黄,脸色微变,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快步上前,撩袍便拜,声音沉稳:
“臣傅恒,参见皇上。”
弘历摆了摆手,脸上是雍容的和颜悦色:
“是来看你姐姐的?”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跪在地上请安的身影,绝口不提让她起身。
傅恒起身,恭敬地躬身回道:
“回皇上,正是。”
他姿态恭谨,不再看向身后。
弘历的视线越过傅恒的肩膀,落在了魏璎珞身上。
他脸上那抹原本还算温和的笑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形成一道深刻的褶皱,语气也带上了明显的不耐与冷意,对着傅恒道:
“既已请过安,若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傅恒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笔直的魏璎珞,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咽回了肚子里。
他深深地躬身一礼,声音听不出情绪:
“臣,告退。”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迈着沉稳却略显僵硬的步伐,径直离开了长春宫。
自始至终,未曾再为魏璎珞多言一句。
弘历原本已做好了准备,以为傅恒会再次如同之前那般,不惜触怒龙颜,也要为魏璎珞恳求或是辩解几句。
他甚至已经在心底盘算着该如何驳斥。
却没想到,傅恒竟如此干脆利落地离开?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看着傅恒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弘历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与探究,这……不似傅恒平日作风。
他将这份诧异暂且压下,目光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魏璎珞身上,那眼神变得深沉而锐利,带着帝王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斤重压,砸在魏璎珞的心上:
“朕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手段高明的人物,竟能让朕一向看重、素来冷静自持的傅恒,对你如此痴迷颠倒,甚至不惜为了你,当面拒绝了朕的赐婚之意。”
他微微停顿,语气中的讥讽愈发浓烈,
“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他这不也,弃你而去了吗?”
魏璎珞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闻言,单薄的身形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但她随即倔强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与乞怜,只有一片灼人的坚毅与坦荡,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回道:
“回皇上,奴才入宫,只为尽心伺候皇后娘娘,以报娘娘知遇之恩。
奴才绝无半分攀附富察大人之心,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弘历被她这毫不退缩、甚至带着几分顶撞意味的“理直气壮”弄得一愣。
他原以为经历了辛者库那一番磋磨,她总该学会低头、学会畏惧,至少该懂得在他面前收敛锋芒。
却没想到,她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依旧是这样一副宁折不弯、仿佛受了委屈却依旧坚守“气节”的模样?
这让他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喜,这般不识时务、不懂尊卑的性子,着实惹人厌烦。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强烈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他倒真想看看,她究竟是如何能做到,在如此情势下,还能这般“大义凛然”地说出这番话的?
她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你若无心攀附?”
弘历向前踱了半步,声音带着冰冷的质疑,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内里的真实想法,
“那你倒是与朕说说,傅恒他,又是如何注意到你的?嗯?”
他对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位年轻臣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以往的傅恒,整日里冷着一张脸,除了在亲姐姐皇后面前能稍有缓和之外,对旁人,尤其是女子,向来是目不斜视,恪守礼数,何曾见过他对哪个宫女如此不同?
“可自从你魏璎珞来了这长春宫,”弘历的声音渐冷,列举着他观察到的事实,“不仅惹得皇后对你百般呵护,格外关照,就连傅恒,也对你另眼相待。
你若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心思也无,朕,却是不信的。”
他的话语里,已然给魏璎珞定下了“心思不纯”、“蓄意勾引”的罪名。
魏璎珞听到皇上的质问,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与傅恒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相遇,他的帮助,他眼底深藏却偶尔泄露的关切,还有那未曾言明却彼此心照的情愫……
那些画面纷至沓来,交织着辛者库的冰冷与绝望,以及方才他决然离去的背影。
让她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一时竟怔在了那里,忘了回话。
弘历见她不回话,只是愣愣地跪在那里,神情恍惚,心中那点不快更盛。
正欲沉声追问,却听得一旁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抹娇俏的粉色身影,正款款袅袅地穿过庭院,朝这边走来。
来人正是尔晴。
她今日这身粉衣,在秋日萧瑟的庭院中,显得格外鲜亮夺目。
她走到近前,姿态优美地屈膝行礼,声音清脆柔婉,如同出谷黄莺:
“奴婢尔晴,给皇上请安。”
弘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鲜亮的颜色似乎驱散了些许他心头的郁气。
他轻咳一声,收敛了面对魏璎珞时的冷厉,语气平和了些:
“起来吧。”
“谢皇上。”
尔晴站起身,却依旧垂着头,目光落在前方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
她轻声细语地回话:
“皇上,娘娘此刻正在寝殿内,一人对着棋局钻研。
奴婢出来时,娘娘还说,若是皇上来了,正好可以手谈一局,解解闷。”
这话听起来只是寻常的回禀,但在此时此景下,无异于是在巧妙地提醒皇上。
何必在此与一个宫女过多纠缠?
这便是在委婉地替魏璎珞解围了。
弘历是何等心思剔透之人,立刻便明白了尔晴的弦外之音。
他眉头再次皱起,心中升起一丝不快。
这不快,既是因为尔晴的“多事”,更是因为魏璎珞。
他面上露出不愉之色,声音也冷了下来,对着尔晴,语气带着几分敲打:
“你倒是一副好心肠,处处为人着想。
可也要看看,别人领不领你这份情!”
说罢,他不再看地上跪着的魏璎珞,也无心再理会尔晴,带着一股莫名的、自己也说不清的愠怒,一甩袍袖,转身朝着皇后寝殿的方向大步走去,那背影,竟透着几分气呼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