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寿安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因明兰突发急病昏迷不醒,盛府上下气氛凝重。
盛紘虽疼爱墨兰,但此番明兰病得蹊跷,又恰在墨兰深夜造访之后,纵使墨兰咬紧牙关,只说是寻常姐妹闲话,终究难逃干系。
最终,盛紘下令扣了墨兰一年的月例银子,以示惩戒。
“姑娘,这也太委屈您了。”
露种一边为墨兰斟茶,一边低声抱怨,“主君竟连缘由都不细究,就这般处罚。”
墨兰端坐在窗前的绣墩上,神色平静无波,指尖轻轻掠过窗台上那盆兰草的叶片。
一年的月例,于她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林栖阁的私蓄远非这点银钱可比。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父亲正在气头上,总要有个由头平息此事。
不过是些银子,罚就罚了,也显得我们林栖阁懂事,不叫父亲为难。”
她心里想着,表面功夫总要做的足些。
明兰昏迷的第三日,墨兰估摸着时间,再次动身前往暮苍斋。
这一次,她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发间也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珠花,显得格外低调。
然而,她这番“姊妹情深”的戏码却未能如愿上演。
刚踏入内室,便见小桃如同护崽的母鸡般守在明兰床前,眼神里满是警惕与不忿。
见墨兰靠近,小桃虽依礼福身,身子却稳稳挡在床前,语气生硬:
“四姑娘安好。我们姑娘需要静养,大夫说了,不宜人多打扰。”
墨兰想如话本里那般坐在床边,握住明兰的手说几句体己话的念头,在小桃这毫不掩饰的防备下,只得悻悻打消。
她远远望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面色苍白的明兰,说了几句“好生将养”的场面话,留下些药材,便转身离开了。
因明兰病重,盛老太太心力交瘁,日夜守在暮苍斋,便发了话,免了儿孙们近日的晨昏定省。
这倒让如兰暗自开心了许久,不必每日早起拘束,只觉得连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府内因明兰的病气氛压抑,府外关于忠勤伯爵府的消息却传得沸沸扬扬。
吴大娘子动作极快,在开了一场马球会后不久,便相中了一位姓王的六品小官之女。
那王姓官员被这突如其来的伯爵府姻亲砸得晕头转向,只觉是祖坟冒了青烟,对于梁家提出的“下月即成婚”这般急切的要求,竟也未曾深想,欢天喜地地应承下来,忙不迭地将女儿送入了伯爵府。
那王家姑娘过门后,才知梁晗房中已有一怀有身孕的妾室春珂。
她性子虽爽利,初来乍到却也不敢直接发作,只得忍气吞声。
待到三朝回门之日,积攒的委屈彻底爆发,哭着回了娘家。
王家虽门第不高,却也要脸面,此举无疑让梁家大大地失了颜面。
王大人倒是想劝女儿以夫家为重,忍耐为上,奈何王大娘子是个有城府、有手段的,当即将女儿拉入内室,细细嘱咐了一番。
此后不久,梁府后宅便传出了消息——那有孕的春珂小娘,竟在花园中失足落水,虽被及时救起,却因寒气入体,以致胎死腹中,且大夫断言,此生怕是再难有孕了。
梁晗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发落了一批伺候不力的奴才,一时间梁家人人自危。
然而,他的痛惜与怒火并未持续太久,转头便又流连于其他美妾的温柔乡中,那春珂转眼便成了昨日黄花。
盛紘听闻此事,在书房中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倒是切切实实为女儿庆幸了一番。
他抚着胡须,对长柏叹道:
“如今看来,拒了与梁家的结亲,竟是幸事。”
至此,他对明兰那场来得突然的病,反倒少了几分疑虑,多了几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慨。
此是后话,便搁置不提。
五日后,暮苍斋内,昏迷多日的明兰眼睫微颤,终于悠悠转醒。
守在床边的丹橘第一个发现,喜极而泣:
“姑娘!姑娘您醒了?!”
消息立刻传到了寿安堂。
盛老太太闻言,手中的佛珠都来不及放下,扶着房妈妈的手,急匆匆便赶了过来。
见到倚靠在床头、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清明的明兰,老太太顿时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哽咽:
“我的明丫头,你可算是醒了!真真是要吓死祖母了!”
“祖母……”
明兰的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沙哑,反手轻轻回握住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
“诶,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太太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连声吩咐,“快,去把灶上一直温着的燕窝粥端来,再配几样清淡小菜。昏睡了这些时日,定是饿坏了。”
“好,都听祖母的。”
明兰轻轻点头,嘴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昏睡的这几日里,已然悄然改变。
墨兰得知明兰苏醒的消息后,略作思忖,便与听闻消息同样赶来的如兰一道,再次踏入了暮苍斋。
如兰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自顾自地拣了张凳子坐下,捏了块核桃酥吃起来,对墨兰说道:
“也不知你那日到底跟六丫头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竟能把她吓晕了过去,真是好大的本事。”
墨兰神色不变,娴静地在另一边坐下,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五妹妹近来倒是清闲,只是不知大娘子可有提起你的婚事?
想必也在为五妹妹细细筹谋吧。”
如兰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有些不自然,扭过头去看向床上虚弱倚靠着的明兰,岔开话头:
“六妹妹,你可算醒了!瞧你这小脸白的,我给你带了些上好的阿胶,最是补气血。
瞧瞧,你这次病的,瞧着比上回为了小公爷伤心时还要颓靡几分……”
明兰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墨兰。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的褙子,比往日少了几分秾丽,倒添了几分清雅温婉。
明兰声音轻柔,带着病后的无力:
“多谢五姐姐记挂。那日……四姐姐不过是与我闲话了些家常,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前几日就有些咳嗽,受了风寒,这才支撑不住昏睡了许久,与四姐姐无关的。”
墨兰抬眸,与明兰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随即也弯唇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从善如流道:
“既如此,妹妹更要多加休息,近日还是少出门吹风为好。
我听闻吴大娘子又要举办马球会了,六妹妹身子未愈,还是寻个由头推了吧,免得劳神。”
一旁的如兰听到这里,立刻接过话头,脸上带着几分纳闷:
“昨日母亲还说起呢,吴大娘子确是递了帖子来,说我们盛家女儿若有空闲,可去游玩。
只是那话里话外,听着却不似往常那般热络亲近,反倒透着一股子疏离。”
明兰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精神似乎都随之振作了少许,嘴角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轻声道:
“既如此,我便更不好去了。
五姐姐若是有兴致前往,烦请替我向吴大娘子告声罪,只说明兰福薄,病体未愈,有违她的厚爱了。”
如兰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最是看不惯这等势利之人,没了好处就不想来往了。
墨兰,你也别去了,没得惹人闲话。”
墨兰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那我就依着五妹妹,不去了。”
她口中应着,目光却再次悄然落在明兰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垂眸掩去其中深藏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