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凝视着跪在冰凉青砖上的四阿哥胤禛。
殿内烛火轻轻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颀长,在雕龙画凤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康熙手中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老四,起吧。”
康熙的声音在空旷的乾清宫中回荡,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胤禛缓缓起身,却仍微躬着腰,保持着臣子的谦卑姿态。
他今日穿着一袭石青色常服,金线绣成的蟒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这位素来以冷面着称的皇子,此刻脸上竟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恳切。
“皇阿玛明鉴。儿臣虽不认同若曦此番莽撞之举,可……”
胤禛略作停顿,似是斟酌词句,“可十三弟年纪尚轻,如今幽居养蜂夹道,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
他毕竟是皇阿玛的儿子……”
康熙帝眸光微动,手中的佛珠转得缓了些。
他确实没有料到老四会为十三求情。
在他诸多儿子中,十四子热情外放,最易为情义所动;八子温文儒雅,惯会收买人心;唯独这四子,平日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竟会为一个女子和失势的兄弟出面。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李德全垂手侍立在侧,连呼吸都放轻了。
康熙凝视着四阿哥,仿佛要透过那恭顺的表象,看透他内心真实所思。
这些年来,皇子们渐长,朝堂上暗流涌动,太子之位引得多少人暗中觊觎。
身为帝王,他早已习惯了猜忌与权衡。
“非是朕不允。”康熙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十三毕竟是皇子,天家颜面攸关。一个风尘女子,如何配得上十三?这要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爱新觉罗氏?”
胤禛闻言,当即领会圣意,道:
“皇阿玛圣明。儿臣愚钝,竟未思及此节。
若是给予绿芜一个体面身份,既全了十三弟的心意,又不损天家威严,岂不两全?”
康熙看着眼前这四儿子,忽然觉得平日对他了解甚少。
这一刻的老四,不再是那个冷面冷心的雍亲王,倒显出了几分为人兄长的担当。
“你今日倒是让朕有些惊讶。”
康熙帝语气缓和了些,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退下吧,也代替朕去看看十三。”
“嗻。儿臣告退。”
胤禛行礼,躬身退出大殿。
康熙望着四阿哥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不觉带了一丝笑意。
李德全何等精明,当即奉上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
“万岁爷,您喝口茶润润喉。”
康熙接过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朕这个四儿子,倒是个顾念兄弟的。”
李德全顺着话头道:
“四阿哥素来跟着太子办事,自然是懂得顾全大局,体恤手足的。”
话音未落,康熙帝面色倏地沉了下来。
太子——这两个字如今成了他心头一根刺。
想起阿灵阿等人递上来的折子,太子的种种荒唐行径浮现眼前。
康熙只觉得胸中一阵烦闷,将那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胤礽,不堪为一国之储君……
* * *
大雨如珠,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若曦跪在宫道上,浑身早已浑身湿透,单薄的身子在水雾中微微发抖。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把油纸伞遮住了她头顶的天空。
若曦茫然抬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四爷?”她声音嘶哑,眼前似是蒙了一层雾,几乎认不出眼前之人,“您怎么回来了?”
胤禛站在雨中,下摆已被雨水浸透,颜色深了一片。
“皇阿玛同意了,你回去吧。”
若曦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万岁爷真的同意了?”
“嗯。”胤禛将手中的伞倾向若曦,“不必再跪了。绿芜那边,只需要一个体面的身份,便可去照顾十三弟。”
若曦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
胤禛下意识伸手欲扶,却又在中途收回了手,只将伞柄递给她。
“多谢四爷。”
若曦借着伞的支撑,勉强站稳身子。
“不必。”胤禛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宫墙,“我也是为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未尽之语消散在雨声中。
若曦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烫。
她想起之前八爷与四爷因她而产生的争执,心中五味杂陈。
雨幕之中,二人相对无言,唯有雨打伞面的沙沙声。
胤禛心中暗叹。
想到之前自己为了和老八争夺若曦所做的事,他心里一叹,不知在若兰面前该怎么说。
说他对若曦只有利用?
依若兰的性子,怕不是会将自己打出去。
“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你姐姐担心。”
若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姐姐如今住在庄子里,不知过的怎么样。”
胤禛想到晨起时她只有那几样简单的菜式,眉头微皱。
然而这神情落在若曦眼中,却误以为四爷不喜听到与八爷相关之事,当即心下一紧,忙道:
“姐姐在府中时就常待在佛堂,如今庄子清静,她住着想必舒心。”
说罢,她再次福身,“若曦告退。”
胤禛伫立廊下,目送若曦撑着伞渐行渐远,那抹纤细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雨雾之中。
他站在原地良久,方才转身,满腹心事地走向雍亲王府。
* * *
雍亲王府内,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正吩咐下人准备晚膳,忽见胤禛疾步而来,常服下摆还滴着水,不禁讶异地起身相迎。
“四爷吉祥。”她行礼道,一边示意丫鬟取干衣来,“爷怎么淋湿了?快换身衣裳,仔细着凉。”
胤禛摆手屏退左右,语气郑重:
“不必忙了。
皇阿玛允我去看十三弟,你准备些日常用得到的东西,明日我带过去。”
四福晋见他神色凝重,心知四爷惦记十三爷,当即应道:“是,妾身这就去安排。”
她顿了顿,小心问道:“爷可用过膳了?”
“尚未。”
“那妾身陪爷用膳吧。”四福晋示意下人布菜,又体贴地问:“可要告知十三福晋一声,让她们也准备些东西?”
胤禛颔首:“福晋心细,这样也好。让十三弟知道家眷安好,也能宽心些。”
“是,那臣妾这就遣人去办。”
“有劳福晋。”
胤禛语气缓和了些,用完膳便又急匆匆往前院书房去了。
四福晋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自十三爷被囚养蜂夹道,四爷的眉头就未曾舒展过。
天家兄弟,能得如此情深义重,实属难得。
书房内,胤禛召来心腹太监高无庸,低声吩咐:
“去给绿芜姑娘安排个合适的身份,今日就要办妥。”
高无庸领命而去。
胤禛独自坐在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窗外雨声渐歇,暮色四合,烛光在墙上投下他沉思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