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这才如梦初醒!
她原本松懈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小脸霎时变得惨白。
她想起皇后那张永远端庄却深不可测的脸,想起宫规森严,想起自己之前那些莽撞言行……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娘娘,这……这可如何是好?奴婢……奴婢……”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甄嬛见已成功唬住了她,面上神色缓和下来,带着关切与安抚,伸手将她扶起:
“傻丫头,起来。你既是本宫的人,本宫自然要护你周全。若昭嫔真敢设计陷害于你,本宫拼尽全力也会护住你。可若是你自己……”
她意味深长地收住了话尾。
浣碧连忙抓住甄嬛的手,急切地表态: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给娘娘惹麻烦!”
“嗯。”
甄嬛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温煦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明白这宫里的深浅,我就放心了。
在这深宫之中,我们……自当要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她目光转向妆台,吩咐道:
“槿汐,去把妆台上那只银枝嵌红宝石的梅花簪拿来。”
槿汐依言取来。
那簪子做工精巧,银枝缠绕如虬,红宝石雕琢的梅花瓣瓣分明,璀璨夺目,既显身份又不至于僭越。
“这簪子,你戴着正合适,不逾矩。”
甄嬛将簪子亲手递到浣碧手中,“拿去戴着吧。”
“谢娘娘。”
浣碧双手接过簪子,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冰凉的触感,心中百感交集。
方才的惊吓犹在,此刻又得了如此厚赏,一时间心绪复杂。
甄嬛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彻底压下了浣碧自回宫后就日渐蛮横的样子。
……
内务府的织绣坊里,此刻正是一派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
金丝银线在宫灯下流转生辉,绣娘们屏息凝神,指尖翻飞,正为即将晋升妃位的昭妃苏姝姝赶制那象征着尊荣与恩宠的妃位服制。
空气里弥漫着丝线和新织锦缎的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灼,时间紧张,若不熬夜赶工,怕是在五月十号前做不好这繁复华丽的服制。
就在这忙碌的当口,延禧宫的大宫女宝鹊,踏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她今日前来,是奉了主子之命,要特意叮嘱几句关于孕妇忌讳的针线讲究,昭妃娘娘有孕在身,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内务府专司宫妃服制的管事林德全,眼尖得很,一眼瞧见这位昭妃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驾到,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那笑容挤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只余下满口白牙闪闪发亮。
他弓着腰,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着迎上去,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殷勤:
“哎哟!宝鹊姑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这外面乱糟糟的,仔细污了您的鞋。”
宝鹊微微颔首,目光如巡弋的鹰隼般在忙碌的工坊内扫视了一圈。
她看得仔细:针脚是否细密均匀?绣样是否鲜活灵动?用料是否如数上乘?确认无误后,她才满意地轻点了下头。
临行前,她自宽大的袖笼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绣工精美的锦缎荷包,递到林管事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林管事辛苦。
这是昭嫔娘娘特意嘱咐的,娘娘深知时间紧迫,宫人们想必日夜赶工,劳心劳力。
这点子心意,烦请管事拿着,请手下辛苦的宫人们去膳房多添几个菜,务必吃饱吃好,才有力气干活。”
那沉甸甸的分量入手,林管事脸上的笑容顿时从谄媚的应酬变成了发自肺腑的感激,连腰弯得更低了,迭声道:
“哎呦呦…昭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体恤下情!奴才上下所有宫人,叩谢昭妃娘娘,宝鹊姐姐您慢走,您放心,奴才们定当肝脑涂地,绝不让娘娘失望!”
他一口一个“昭妃娘娘”,一口一个“姐姐”,奉承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哄得宝鹊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离去。
直到回到延禧宫的宫道上,宝鹊嘴角那抹舒心的笑意都未曾消散。
目送宝鹊走远,林管事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
他掂了掂手中那分量十足的荷包,指腹摩挲着光滑的锦缎,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般出手阔绰、体恤下人的做派……他脑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名字——华妃娘娘。
那位也曾是如此恩威并施,令人敬畏又感念。
这念头刚冒出来,林管事心里猛地一咯噔,脸色微变,暗骂自己糊涂!他下意识地抬手,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脸颊上拍了一下,仿佛要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随即又堆起笑,重新变回那个精明奉承的林管事,转身步履轻快地回了工房。
角落里,一直留意着他动静的小太监挠了挠头,嘀咕道:“林管事这是……高兴傻了?”
内务府如何挑灯夜战、熬红双眼赶制华服,深居延禧宫的苏姝姝自然无从亲见。
但这段日子,她时常不动声色地吩咐宝鹊往内务府送去些精致的点心、滋补的羹汤或是应季的瓜果。
这些细水长流的“小恩小惠”,虽非重金,却如春风化雨,实实在在地熨帖了人心,更让内务府其他几处的管事们看得眼热心痒。
私下里,不少人都在议论:延禧宫这个“热灶”,不知林德全这滑头能不能扒稳了?
更有不少等着看他笑话、盼着他马屁拍在马蹄上的太监宫女,等着看他被昭妃厌弃时的落魄模样。
只是谁也没想到,日后这位林管事竟真凭着这份“热灶”一路扶摇直上,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刻的林德全,正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该寻摸些什么既体面又不逾矩的物件,给昭妃娘娘回份孝敬呢?
他深知自己处境:不过是内务府广储司下,一个专管妃嫔服饰修补、名不见经传的小管事,手下统共不足十人。
昭妃娘娘这妃位服制,原本是连顶头上司——那位鼻孔朝天、仗着是乌雅家奴才出身的大管事都推三阻四不愿接!
大管事显然是得了皇后娘娘那边的授意,才敢如此怠慢新晋的宠妃。
这棘手的差事,几经推诿,最终竟落到了他这既无显赫家族撑腰、平日也无甚过硬交情的林德全头上。
起初,他只觉得这是块能砸死人的硬骨头,一个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可如今看来……峰回路转!昭妃娘娘不仅没有因工期紧而苛责,反而如此体恤下人。
只要昭妃娘娘能顺顺当当登上妃位,他林德全这份尽心尽力的差事,便成了天大的功劳和晋身的阶梯!
想到此处,他胸中涌起一股豪气,清了清嗓子,对着手下埋头苦干的绣娘们沉声叮嘱:
“都警醒着些!手上的针线活计务必做到一丝不苟,针脚要密,配色要准,万不能有丁点纰漏!这可是天大的体面,更是咱们的脑袋!”
宫女们齐声应是,手上的动作越发谨慎精细。
她们都得了昭妃娘娘的赏赐和关怀,心中感念,岂敢不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