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特使的身影消失在由巨大肋骨交错形成的骨宫大门深处,那门内幽暗,仿佛连通着另一片空间,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都隔绝开来。
林泉独自一人,站在以某种洁白巨兽颅骨铺就的广阔广场上。脚下骨骼温润,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威压,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位踏足者,此地主人那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力量。
周围并非空无一人。广场边缘,矗立着一些沉默的、身披厚重骨甲、手持奇异兵刃的妖族侍卫,他们如同雕塑,气息与脚下的骨宫、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在林泉这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身上。更远处,一些形貌各异、气息或强或弱的妖族匆匆经过,投向林泉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甚至……贪婪与恶意。一个身上缠绕着寂灭余韵、气息虚弱的人类(半妖)少年,出现在万妖城核心的城主府前,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引人遐想的信号。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林泉的神经。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忽略脚踝处因周遭浓郁妖气刺激而隐隐加剧的刺痛,以及灵魂深处因长途跋涉和空间传送而传来的疲惫。他必须保持冷静,不能露怯,更不能在此刻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冲突。
然而,他体内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最不稳定的,依旧是那卷《永夜巡礼指南》。
自踏入这骨宫广场,古卷的震颤就未曾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那股混合了万古悲愤与苍凉恨意的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不断冲击着林泉的心神。它似乎与这座骨宫的某个部分,产生了某种极其强烈且危险的共鸣!林泉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古卷内部那股沉睡的古老残留意念,正在缓缓苏醒,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试图突破某种束缚,去“寻找”什么,或者……“毁灭”什么!
他不得不分出近半的心神,以自身“桥梁”本质与混沌之力构筑起一层又一层的无形屏障,死死地压制着古卷的异动,防止其气息外泄。这让他本就虚弱的状态,更加雪上加霜,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与此同时,他意识深处,那朵代表着赤影最后存在的微弱火花,在感受到此地无处不在的、强悍而混乱的妖气,尤其是骨宫深处隐隐传来的几道如同深渊般的意念扫视后,也变得极其不安。它不再是单纯的沉睡,而是如同受惊的小兽般,微微颤抖着,传递出本能的恐惧与警惕,仿佛随时会熄灭。林泉只能分出一丝温和的意念,如同安抚婴儿般,轻轻环绕着它,传递着“安全”的信息,但这效果微乎其微。
唯一让他感到些许慰藉的,是与归墟深处那“微缩共生契约”的链接。这条跨越了无尽时空的连接,在此地虽然受到了妖界浓郁本源气息的干扰,变得有些滞涩,但依旧稳固。契约另一端,“初”那纯净懵懂的意念,似乎也察觉到了林泉所处的困境,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支持与担忧,那精纯的契约之力缓缓流淌,帮助他稳定着几乎要崩溃的精神状态。
他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穿梭的破船,同时要稳住三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躁动的古卷、恐惧的火花、以及自身沉重的伤势。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等待,成了最磨人的刑罚。林泉不知道青霖特使何时会出来,更不知道那位神秘的万妖城主将会如何“发落”自己。是简单的查验?还是囚禁?亦或是……更糟糕的情况?
就在他心神因持续压制古卷而渐感不支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古卷,也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那受损的、“桥梁”的本质!
或许是因为身处妖界核心,周围磅礴而原始的妖气刺激,或许是因为他持续高强度的精神力运用,又或许是他与归墟契约、界契石、古卷、赤影火花等多重力量的连接在此地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化学反应——
他那布满裂痕的“桥梁”本质,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扩张了一丝!
这一丝扩张,并非针对外界,而是逆向的,向着他的意识深处,向着那被层层封锁的、关于他身世血脉的迷雾……探去!
一直以来,关于他那位身为“大妖”的父亲,除了知道其力量强大、与母亲相爱打破禁忌之外,具体身份、种族,皆是一片空白,被某种力量或他自己本能地封锁着。
此刻,在这万妖城核心之地,在无数强悍妖气的环绕与刺激下,这层封锁,似乎……松动了一瞬!
“嗡——!”
一幅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天穹,下方是崩塌的山峦与断裂的河流。一道顶天立地的、笼罩在混沌光芒中的巨大龙影,发出震碎寰宇的悲愤咆哮,其龙首之上,依稀可见一支……断裂的、流淌着金色血液的独角!而在龙影对面,漫天妖影重重,为首者,气息滔天,其手中持有的……赫然是一枚与青霖特使手中极为相似、却更加古老磅礴的青色令牌!
画面一闪而逝,带来的冲击却让林泉如遭雷击,浑身剧震,险些站立不稳!
龙影?断裂的独角?父亲……是龙?而且是……独角之龙?!
那持令者……是谁?!与青霖,与万妖城,又是什么关系?!
那场大战……
巨大的信息量和他血脉深处随之涌起的、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愤怒,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也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极其短暂的刹那——
一直被死死压制的《永夜巡礼指南》,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锵!”
一声仿佛金铁交鸣、又似古籍翻页的异响,直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古卷表面的封印,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缝隙!
一股凝练如实质、充满了无尽岁月沧桑与毁灭意志的漆黑意念,如同脱缰的太古凶兽,顺着那“桥梁”扩张的缝隙,猛地窜出!它并未攻击林泉,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迅疾无比的阴影,朝着骨宫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电射而去!
那方向……正是之前与古卷产生强烈共鸣的源头!
“不好!”
林泉脸色瞬间惨白,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那黑色意念速度太快,而且其本质极高,瞬间就融入了骨宫本身那森严磅礴的气息之中,难以追踪!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阴影没入骨宫深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这古卷到底想干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
“吱呀——”
那扇由巨大肋骨构成的森白大门,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青霖特使的身影重新出现,她青碧色的眼眸依旧冰冷,但林泉敏锐地察觉到,她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与疑惑。
她的目光落在脸色苍白、气息更加紊乱的林泉身上,眉头微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但又无法确定。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城主有令,带人前往‘溯源镜’前,验明正身,彻查归墟之染。”
“你,随我来。”
说完,她转身,示意林泉跟上。
林泉心脏猛地一沉。
“溯源镜”?听名字,便知是能追溯本源、照彻虚实的强大宝物!在那镜前,他半妖的身份,体内混沌之力、界契石印记、与归墟契约的链接,甚至……那朵赤影火花和刚刚躁动过的古卷,还能隐藏得住吗?
而那道潜入骨宫深处的黑色意念,又会引发怎样的变故?
前路,瞬间布满了更加浓重的迷雾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