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明,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便已压在了灰岩镇的上空,远比往日更加凝滞。远方昆吾之墟方向的天空中,那些银色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散发出愈发刺眼和不祥的光芒,将黎明前的黑暗撕扯得支离破碎。净妖盟约定的“正午之约”,像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让时间流逝的每一分都带着窒息的紧迫。
九方下令众人于客栈内静心调息,养精蓄锐,以应对午时必将到来的恶战。然而,林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静坐。胸口的“蕴生玦”传来一阵阵异常活跃的悸动,并非警示危险,更像是一种……与远方某处同频的悲鸣与呼唤。与此同时,他脚下地底深处那股怨念残渣的波动,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抽取、撕裂。
他悄然起身,来到被木板钉死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街道依旧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与绝望,几乎浓稠得化不开。他尝试着将感知延伸出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冰冷的监视视线。
瞬间,无数混乱的、饱含痛苦的低语再次涌入他的脑海,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集中。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哀嚎,而是如同无数根丝线,被一股强大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核心意识牵引着,汇聚向镇子中心的某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或者说,正在承受着极致的折磨!
林泉的脸色微微发白,他看向房间内正在闭目调息的九方和守护在侧的白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九方先生,白先生……我感觉……镇子中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很痛苦。地底的那些怨念,都在向那里汇聚。”
九方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似乎能洞悉一切:“是‘地缚灵’。而且,并非自然形成。是净妖盟在此地多年‘净化’,积累的怨念与不甘,混合了此地残存的些许龙脉地气,被昆吾之墟的异动刺激,强行催化而成的……怪物。”
白先生轻叹一声,语气悲悯:“强行扭曲灵体,聚怨成煞,此举有伤天和。这地缚灵的存在本身,便是持续不断的酷刑。其痛苦逸散,亦是这镇子死寂绝望的源头之一。”
“我们能……做点什么吗?”林泉忍不住问道。他并非纯粹的同情,更是一种本能——他的血脉,他对“灵”的感知,都在告诉他,这个痛苦的地缚灵,或许是一个关键,一个了解净妖盟在此地所为、甚至可能动摇他们在此地根基的突破口。
九方凝视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考量:“你想去试试?”
林泉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感觉……我的力量,或许能……安抚它。”他想起了昨夜安抚寂灭之雾的经历。
“可。”九方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赤影会暗中随行。记住,你的目的是感知与安抚,并非战斗。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
赤影的身影从墙角阴影中浮现,猩红的眼眸瞥了林泉一眼,无声地表达着“麻烦”的含义,但并未反对。
林泉在赤影如同鬼魅般的暗中护卫下,悄然离开了客栈,避开主要街道,沿着狭窄僻静的小巷,向着镇子中心那怨念汇聚的方向潜行。越靠近中心,那股阴冷、污秽、充满痛苦的精神压迫感就越强。寻常镇民或许只是感到压抑不适,但在林泉的感知中,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血污与哀嚎之上。
镇中心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地面由青石板铺就,中央有一口早已干涸的古井。而此刻,古井上方,正凝聚着一团肉眼可见的、扭曲翻滚的暗灰色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的面孔浮现又湮灭,发出无声的尖啸。井口周围的青石板上,布满了淡金色的、已然有些黯淡的净化符文,它们如同烧红的锁链,不断灼烧、压制着那团雾气,却也加剧着它的痛苦与狂暴。
这便是那地缚灵的本体!一个由无数被“净化”的妖怪残魂与镇民恐惧情绪强行糅合而成的畸形存在!
林泉的出现,仿佛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那团暗灰色雾气猛地一滞,随即,所有的“面孔”都转向了他,空洞的眼窝中燃烧起混杂着痛苦、仇恨与一丝……微弱祈求的火焰!
“呃啊啊——!”
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饱含了无数怨念的尖啸,如同巨浪般向林泉拍来!与此同时,那雾气分出一股,化作一只巨大的、由污秽能量构成的鬼爪,带着凄厉的呼啸,直抓林泉面门!
林泉脸色一白,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左臂上的阴影臂环瞬间激活,一层稀薄的阴影护盾浮现。
然而,就在那鬼爪即将抓中护盾的刹那,林泉猛地一咬牙,强行压下了闪避和防御的本能!他想起白先生的话,想起自己的使命,想起昨夜那“调和”的感觉!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恐怖的鬼爪,向前踏出了一步!同时,他抬起左手,并非攻击,而是将掌心对准了那团狂暴的雾气。胸口的“蕴生玦”光芒大放,柔和的生命力量护住他自身灵台;左手中的“界契石”再次变得温热,引导着他的精神力。
他将自己那独特的、属于“守门人”的力量,不再视为壁垒或利刃,而是化作一道……桥梁!一道连接他与那痛苦灵魂的、充满理解与悲悯的桥梁!
“我……听到了……”林泉用尽全部精神,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你们的痛苦……你们的怨恨……我都听到了……”
“我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他的精神力如同最轻柔的水流,渗入那狂暴污秽的能量之中。没有强行净化,没有试图驱散,只是去“感受”,去“理解”,去“分担”那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奇迹再次发生了。
那原本狂暴抓来的鬼爪,在触及林泉精神力构筑的“桥梁”时,猛地僵在了半空!暗灰色的雾气剧烈地翻腾着,其中的面孔扭曲变幻,时而狰狞,时而哭泣。那直击灵魂的尖啸,也逐渐减弱,变成了无数细碎的、充满委屈与悲伤的呜咽。
林泉闭着眼,额角汗水涔涔而下,身体微微摇晃,显然维持这种“桥梁”状态对他消耗极大。但他没有放弃,持续地传递着安抚与理解的意念。
渐渐地,那团暗灰色的雾气不再攻击,而是缓缓地、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围绕着林泉盘旋。雾气中的怨念似乎被抚平了一些,虽然依旧浓重,但那股歇斯底里的狂暴,却平息了不少。
就在这时,林泉通过这短暂的“连接”,捕捉到了几段来自地缚灵核心意识的、破碎却关键的记忆碎片:
——净妖盟的白衣人,在古井下挖掘,找到了某种……古老的、带着鳞片的黑色甲壳……
——他们用发光的柱子,将某种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紫色能量,强行注入地脉……
——一个穿着与其他白衣人略有不同、袖口绣着金线的老者,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口中念念有词:“……以万灵怨念为祭品……引导‘墟’之力……重定法则……”
“祭品……引导墟之力……”林泉心中骇然!净妖盟果然不是在封印,他们是在用整个灰岩镇积累的怨念作为祭品和坐标,试图引导、甚至控制昆吾之墟深处的“墟”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冰冷的呵斥从广场边缘传来:
“住手!妖人!竟敢亵渎圣印,勾结邪灵!”
数名净妖盟弟子出现在广场入口,为首的正是昨日在客栈楼下喊话的那人,他手持一柄闪烁着白光的长剑,脸上满是正气凛然的怒容,仿佛林泉正在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林泉猛地从与地缚灵的连接中脱离,脸色苍白地看向那些净妖盟弟子。而那团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地缚灵雾气,因感受到“仇人”的气息,瞬间再次变得狂暴起来,暗灰色的雾气剧烈膨胀,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
“你看!这邪灵因你而更加狂暴了!”那净妖盟弟子厉声指责,手中长剑白光大盛,“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诸位师弟,随我斩妖除魔,净化此地!”
局势,瞬间剑拔弩张!
而隐藏在暗处的赤影,猩红的眼眸中,杀意骤起。
林泉看着再次狂暴的地缚灵,又看向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他定罪的净妖盟弟子,一股无名的怒火,混合着一种深沉的悲哀,猛地涌上心头。
这些口口声声“净化”的人,才是制造了这一切痛苦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