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的话语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上覆盖了一层薄冰,表面平静,底下却依然是深不可测的漩涡。林泉回到自己的房间,反复咀嚼着那句“看得清,未必就要立刻触及”。他明白,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考验。在这座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妖公寓里,他必须学会控制自己那与生俱来的“视线”,学会在洞察与冒犯之间找到那条微妙的界限。
接下来的几天,他刻意减少了外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101室,或是去白先生的药圃进行吐纳和基础的草药辨识学习。他不再主动去“看”其他住户周身的光晕,即便偶然瞥见,也立刻移开目光,如同普通人看到他人隐私般,带着一份刻意的回避。他甚至开始尝试在吐纳时,主动收敛自己的感知,将那份对周遭能量波动的敏锐感应,如同收起触角的蜗牛,缓缓内敛。
这并不容易。那种能窥见“真实”的能力,如同呼吸般自然,强行抑制,反而会带来一种憋闷和不适感,精神上的消耗甚至比全力感知时更大。但他咬牙坚持着,将这份“视而不见”的克制,也当作一种修行。
这日午后,他正在药圃跟随白先生学习如何通过气息辨别几种易混淆的安神草药,小瞳如同一阵橙色的旋风,叽叽喳喳地跑了进来。
“白先生白先生!您上次给我的清露膏还有吗?赤影大哥那边好像又……”她话说到一半,才看到蹲在一旁认真辨认药材的林泉,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活泼的表情收敛了些,猫儿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远。
林泉抬起头,对她友好地笑了笑。他能“感觉”到小瞳周身那活泼跳跃的橙色光晕,但立刻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焦点,只将其当作一种模糊的背景感知。
小瞳眨了眨眼,似乎对林泉这份平静的友好有些意外,她歪了歪头,凑近白先生,压低声音,但以林泉的耳力依然能隐约听到:“……他最近好像安分了很多哦?不像刚来时那么……嗯,到处乱‘看’了。”
白先生温和地笑了笑,一边将一小盒药膏递给小瞳,一边意有所指地说道:“成长,总是从认识界限开始。”
小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过药膏,又瞥了林泉一眼,这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林泉心中微动。小瞳的话印证了他的感觉,他之前的“窥探”行为,果然引起了其他住户的注意和不适。而白先生的话,则是对他近期努力的一种无声肯定。
傍晚时分,林泉结束学习,独自返回房间。当他经过二楼回廊,即将走到自己101室门口时,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
前方不远,就是赤影的202室。虽然他已经极力收敛感知,但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而压抑的气息,依旧如同寒潭深处渗出的凉意,萦绕在那扇门附近。这并非他主动窥探,而是那股气息本身过于强烈,如同实质。
他立刻垂下眼帘,加快脚步,打算像前几天一样,目不斜视地快速通过。
然而,就在他与202室房门擦肩而过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细响,从门内传来。
紧接着,一股比平时更加浓郁、更加混乱的阴影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门缝下宣泄而出!那气息中夹杂着暴戾、痛苦,还有一种……仿佛困兽挣扎般的绝望感!
林泉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下意识地停住。这股气息太异常了!与他之前感知到的赤影那冷凝的敌意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失控的前兆!
他几乎要忍不住转头,用“视线”去确认门内发生了什么!是赤影的力量出了问题?还是那被封印的“过去”再次躁动?
九方的告诫在耳边响起。白先生的肯定言犹在耳。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部意志力,强迫自己抬起了脚,继续向前走去。
不能看!不能问!这不是他现在该触碰的领域!
他一步步,僵硬地走完了剩下的几步路,推开101室的房门,闪身进去,然后重重地将门关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额头上竟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以为成功克制住了自己,度过了这次意外考验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房间的地面。
此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从窗格斜射进来,将房间内的桌椅摆设投下长长的影子。
而在他自己的影子旁边,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小团独立存在的、不断扭曲变化的深灰色阴影!
那阴影如同拥有生命,在地面上缓缓蠕动,时而拉长如利爪,时而蜷缩如心脏搏动,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散发着与刚才门缝下泄露出的、同源的冰冷与混乱气息!
它就像赤影力量的一个碎片,一个无言的警告,或者说……一个失控后无意间遗落在此的“信标”?
林泉死死盯着那团不属于自己的阴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他做到了“视而不见”,克制了探究的欲望。
但麻烦,似乎并不总会因为你的回避而远离。
这团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阴影,意味着什么?是赤影失控力量的无意识蔓延?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针对他的试探或警告?
它会不会……带来更危险的变故?
林泉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看着地面上那团如同活物般扭曲的深灰色,感觉自己刚刚建立起不久的、试图融入此地的平静生活,似乎又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彻底打破。
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