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皇帝的谢幕礼 (the Emperors curtain call)
地点： “小猎犬号”艉楼，顶层船长室 时间： 蒸汽杀戮后 10分钟
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白雾。 能见度不足两米，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湿热，以及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煮熟的肉味和油脂味。
“咕叽……咕叽……” 铁臂每走一步，脚下的军靴都会发出黏腻的声响。地板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黄色油脂，那是从那些死去的企鹅身上熬出来的。
“这简直是地狱的厨房。”苏珊捂着口鼻，尽量不去看脚边那些蜷缩成一团、羽毛脱落的粉红色尸体。
“别大意。” 亚瑟走在最前面，手里的左轮手枪一直处于击发状态。 “大部分工蜂都死了，但蜂王还在。”
他们跨过堆积如山的尸体，终于来到了艉楼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双开的、雕刻着皇家海军徽章的红木大门。 大门并没有像其他房间那样紧闭。 它是虚掩着的。
一丝冰冷的、带着海腥味的夜风从门缝里吹出来，吹散了门口燥热的蒸汽。
“它在等我们。” 亚瑟停下脚步，擦了擦眼镜上的水雾。 “铁臂，开门。”
铁臂深吸一口气，机械臂发出液压泵的嗡鸣声，猛地推开了大门。
呼—— 一股强劲的穿堂风扑面而来。
船长室很大，而且异常奢华。 地板上铺着完好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精美的航海图和燧发枪。巨大的落地窗大开着，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房间中央的一张巨大的橡木办公桌。
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巨大的身影。
它没有躲藏，也没有咆哮。 它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茶杯。
那是一只帝企鹅。 但它的体型足有三米高，像是一座肉山。它穿着一件特制的、极其宽大的皇家海军上将制服，肩膀上挂着金色的流苏肩章，胸前挂满了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勋章。
听到门开的声音，它缓缓转过头。 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竟然没有野兽的浑浊，反而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和“傲慢”**。
“呱……（客人）……” 它发出了声音。 不是嘶吼，而是通过声带的震动，极其艰难、却又极其清晰地模仿出了人类的单词： “……tea?（喝茶吗？）”
这一幕的荒诞感，让苏珊和铁臂感到一阵窒息的寒意。 一只企鹅，坐在死人的船上，穿着死人的衣服，问你要不要喝茶。
“我们不喝茶。” 亚瑟走进房间，皮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这位“皇帝”，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像是在看标本的冷漠。
“我们是来取信的。” 亚瑟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本厚重的航海日志。
“皇帝”放下了茶杯。 它的动作很慢，甚至还用翅膀尖端夹着一块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嘴角。
“呱……（无礼）……”
它缓缓站了起来。 随着它的动作，那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三人。 它伸出一只翅膀（手），从桌底下抽出了一把巨大的、显然是定制的重型军刀。
“呱……（决斗）……” 它把刀尖指向亚瑟，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击剑起手式。
“它……它要跟我们决斗？”铁臂难以置信，“它以为它是谁？达西先生吗？”
“它以为它是人。” 亚瑟冷冷地说道，“这是一种**‘认知固化’**。它的大脑在进化的过程中，过度模仿了人类的行为模式，以至于它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位绅士，一位军官。”
“那就让它死得像个军官吧。” 铁臂怒吼一声，举起机械臂冲了上去。喷火器已经没油了，他直接用机械铁拳砸向“皇帝”的脑袋。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 铁臂那足以砸碎岩石的一拳，竟然被挡住了。
“皇帝”的动作快得惊人。它手中的军刀像是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地格挡住了机械臂，然后顺势一个滑步（如果你能把那种笨拙的企鹅滑行看作滑步的话），巨大的身躯灵活地绕到了铁臂侧面。
刷！ 刀光一闪。 铁臂的机械臂连接处爆出一串火花，液压管被切断，黑色的油液喷涌而出。
“该死！这鸟东西会武术！”铁臂踉跄后退。
“苏珊！掩护！” 苏珊拔出刺剑冲上去帮忙，但在“皇帝”那三米长的攻击范围和巨大的力量面前，她的攻击就像是在给恐龙修脚。
亚瑟没有动。 他站在战圈外，并没有开枪。 他在观察。
他看着“皇帝”那沉重的呼吸，看着它那件厚重的、扣得严严实实的羊毛制服，看着它额头上渗出的——不是汗水，而是油脂。
“原来如此。” 亚瑟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不是真正的绅士，你只是一只……快被热死的鸟。”
刚才的蒸汽虽然没能直接杀死这只boSS（因为房间通风），但依然极大地升高了它的体温。 而现在，剧烈的运动正在让它的核心温度飙升。
企鹅的散热能力极差。 而它身上那件代表着“威严”和“文明”的厚重制服，现在成了它最大的诅咒。
“铁臂！苏珊！别跟它硬拼！” 亚瑟大喊道： “以此为圆心，绕圈跑！” “别攻击！就是跑！拖住它！让它动起来！”
“什么？”铁臂虽然不解，但出于对亚瑟的信任，立刻开始在大厅里绕圈狂奔。
“皇帝”被激怒了。 作为一名高贵的“上将”，它无法容忍敌人像苍蝇一样乱窜。 它挥舞着军刀，迈着沉重的步子开始追击。
一圈。 两圈。 三圈。
两分钟后。 “皇帝”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它的呼吸变得像是破风箱一样剧烈，嘴里喷出白色的热气。它的身体开始摇晃，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它热得快要爆炸了。 它的本能（生物脑）在疯狂尖叫：脱掉衣服！趴在地上散热！跳进水里！
但它的“人性”（认知脑）却在死死压制着本能：不行！我是皇帝！我是绅士！绅士不能在客人面前衣冠不整！
这是一种致命的自尊。
“你看。” 亚瑟走到房间中央，像个解说员一样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巨人。
“如果是野兽，它早就脱光了跳海逃生了。” “但它不是野兽。它被它所崇拜的‘人类文明’给绑架了。”
噗通。 “皇帝”终于支撑不住了。 它手中的军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它巨大的身躯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领口的扣子。它想解开，想呼吸，但它僵硬的爪子和混乱的大脑已经无法完成这个精细动作。
“呱……（热）……” “呱……（尊严）……”
它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然后重重地扑倒在地毯上。 它的内脏因为**高温热射病（heatstroke）**而彻底衰竭。
它死了。 死于一件衣服。 死于一种名为“文明”的病毒。
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的海风在轻轻吹动那件华丽的、却成了裹尸布的将军制服。
“这……就完了？”铁臂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的尸体，感觉有些不真实。
“这就是自然选择的反噬。” 亚瑟走到尸体旁，没有去碰那把刀，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那本航海日志。 “当一个物种试图模仿另一个物种时，它往往学到的只是皮毛，而这皮毛……会害死它。”
亚瑟翻开日志。 在日志的夹层里，他找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盖着达尔文家族的火漆印。
亚瑟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潦草，透着书写者当时的极度恐慌：
致上帝（如果在这个该死的蒸汽世界里还存在上帝的话）：
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不该打开那扇门。 我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发现的不是“进化的源头”，那是……“旧日的苗圃”。 那些生物不是自然进化的。它们是被设计出来的。 而且，它们的设计图里，缺少了最关键的一条指令：【停止生长】。
我现在躲在岛屿的最深处。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千万不要来找我。 尤其是……别带镜子。
——查尔斯·达尔文，留于“小猎犬号”撤离前夕
“别带镜子？”苏珊凑过来，读出了最后那句奇怪的警告，“为什么？”
亚瑟合上信纸，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大海。 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座被风暴和雷电笼罩的岛屿轮廓。
“因为在那座岛上……” 亚瑟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 “**‘自我认知’**可能是一种会传染的绝症。”
“就像这位‘皇帝’一样。” 亚瑟看了一眼地上的企鹅尸体。它在死前最后的一刻，似乎还在试图整理自己的衣领。
“走吧。” 亚瑟收起信，抱起薛定谔。 “我们要去见见这位生物学的鼻祖了。”
“希望他还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