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色浓郁,漆黑如墨,不透一丝光亮。
荒城,此刻却是一座不眠之城。
傅沉舟站在那巨大的沙盘前,一夜未眠。他的双眼亮得惊人。
一道道军令从他口中发出,化作无数信鸽。它们在夜色中疾速飞掠,射向草原深处。
三万游骑,这柄本该用作侦查的尖刀,被他彻底打散,化整为零。
他们不再是军队,而是幽灵。
是即将游荡在敌人后心,散播恐惧与死亡的狼群。
城南的工坊,更是灯火通明。锤声与机括摩擦声此起彼伏,奏响一曲疯狂的乐章。
墨小小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却亢奋至极。
他身前身后,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纸与精密零件。嘴角咧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痴笑。
无数歹毒而致命的机关,正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巧手中,以惊人的速度成型。
而朱珠珠,则彻底融入了荒城的夜色。
她脱下了巡天鉴的紫衣,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佣兵皮甲。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
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冷。
她穿梭在鱼龙混杂的酒馆与坊市间,身形如影。巡天鉴秘传的追踪与反侦察手段,被她运用到了极致。
一张无形的情报大网,正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座荒城。
所有人,都在为了那即将到来的风暴,疯狂地运转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荒原上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终于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缓缓停下。
风行蛊马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中喷出的白气,都带着一丝压抑的低鸣。
陈十三抬起头。
一座雄关横亘在前,高耸入云,巍峨难言。它仿佛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
它比荒城更高,更厚重,也更冷酷。
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千年的铁血与杀伐。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扑面而来。
雁门关。
陈十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拍了拍蛊马的脖子,示意它稍安勿躁。
他没有急于上前,只是在马上静坐,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与状态。
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关隘的那一刻起,他将不再是陈十三。
他是一个来自京城,年少得志,被女帝破格提拔。因此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的紫衣巡察使。
他要演的,是一个足以让任何老狐狸都放松警惕的……蠢货。
一刻钟后,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十三动了。
他催动蛊马,不紧不慢地来到关隘之下。仰头望着那高耸的城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倨傲。
“开门!”
他没有运足内力大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他不是在叫门,而是在吩咐自家的仆人。
“城下何人?”城楼上,很快传来一声警惕的喝问。
“巡天鉴,紫衣巡察使,陈十三!”陈十三从怀中取出巡天鉴令牌,对着城楼随意地晃了晃。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奉女帝陛下密令,巡视北境防务!速速开门,休得啰嗦!耽误了陛下的正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番话,嚣张至极。
城楼上的守军显然没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竟有些发懵。巡天鉴的名头他们听过,那是连京城王公贵族都闻之色变的恐怖机构。
可眼前这人,未免也太年轻,太张狂了些。
“稍……稍待,我等需向少帅通禀!”那名军官不敢怠慢,匆匆留下一句,便消失在墙垛后。
……
雁门关,帅府。
演武场上,一个青年身形魁梧,气势如魔神。他正在疯狂地舞动着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
长枪如龙,舞动间带起罡风,撕裂空气,发出阵阵音爆。周围数丈之内,无人敢近。
他便是镇远侯长子,雁门关主帅,赵破虏。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演武场,隔着老远便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地禀报道:“少……少帅!关外……关外来了一个自称巡天-鉴紫衣使的……陈十三!要……要入关!”
“你说什么?!”
赵破虏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过身。
那张与赵渊有七分相似,却更显狂傲的脸上,一双虎目瞬间布满血丝。
“陈!十!三!”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杀气。
“嗡——”
他手中的长枪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恐怖的威压轰然爆发。
亲卫如遭重击,当场喷血,倒飞出去。
“杀我三弟的仇人,竟敢主动送上门来!好!好得很!”赵破虏仰天狂啸,声震四野。
“来人!点齐兵马,随我出关,将此獠碎尸万段!”
他提着枪,转身就要往外冲。他整个人,便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虎。
“大哥!息怒!”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却带着一丝阴冷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衫,面容俊雅,气质温润的青年,从回廊后缓步走出。
他一把按住了赵破虏的手臂。
正是赵渊次子,被誉为“毒士”的赵青玄。
“二弟!你放开我!”赵破虏双眼赤红,怒吼道,“那杂碎就在关外,今日我必取他狗命,为三弟报仇!”
“大哥,我知道你心急。三弟的仇,我们比谁都想报。”赵青玄的眼神冰冷,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但不是现在。”
他凑到赵破虏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父亲与天狼王的合作,正值关键时刻,此时不宜节外生枝,与朝廷彻底撕破脸皮。”
“那陈十三孤身一人前来,不是蠢得无可救药,便是狂得失了心智。无论是哪一种,对我们而言,都是天赐良机。”
赵青玄的嘴角,挑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我们为何要出关杀他?将他‘请’进这雁门关,他便是入了你我的天罗地网。届时,是杀是剐,是蒸是煮,还不是全凭我等心意?”
“关上门,打一条落水狗,岂不比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朝廷命官动手要稳妥得多?”
赵破虏那狂暴的怒火,在这番冰冷的分析下,渐渐平息。他虽然莽撞,却不傻,立刻明白了赵青玄的意思。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杀机毕露。
“就依你所言!传令下去,开城门!我倒要看看,这不知死活的竖子,究竟长了几个胆子!”
“轰隆隆——”
雁门关那扇巨门,比荒城城门更为厚重,此刻正缓缓开启。
陈十三骑在马上,看着那洞开的城门。门后,一条幽深甬道仿佛通向无尽深渊。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
【哟,这效率还挺高。】
【看来这赵家兄弟,已经磨好刀,烧好水,就等我这只肥羊自己跳进锅里了。】
他心中冷笑,一夹马腹,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策马而入。
入关的瞬间,他便感到至少有数十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实质杀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死死地锁定了他。
那感觉,仿佛赤身走进了狼群。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还带着一丝轻蔑。
演得太像,连他自己都快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