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配?”
这三个字很轻,却瞬间抽空了斩龙台上所有的声音。
比最响亮的耳光,还要狠毒。
当着全姑苏城武者的面,将天剑山庄高悬云端的脸面,连同那位核心弟子最后的尊严,狠狠踩进泥里,碾碎。
那弟子的脸色血气上涌,由白转青,由青涨紫。
他代表天剑山庄。
是江南武林的天!
他不能退。
退一步,身后整个山庄都会沦为笑柄,而他,会被活活扒下一层皮。
“你……”
他手掌猛地按在剑柄上,内力鼓荡,衣衫无风自扬。
“我乃天剑山庄……”
话未说完,他便再也说不下去。
他的威胁,戛然而止。
因为陈十三,终于正眼看他了。
仅仅是,侧过了身。
没有气势的爆发,没有真气的波澜。
只有一道纯粹的,凝固到肉眼可见的杀意,破开空气,瞬间钉死了他的一切。
那名弟子的瞳孔剧痛,视野中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
天地万物,只剩下绝望的黑与白。
一种荒诞的真实感在他脑中炸开。
一柄看不见的,滴着血的剑,正抵着他的眉心。
另一柄,无声无息地贴着他的喉管。
这不是预感。
这是死亡的宣告,被强行烙印进他的灵魂。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只要他的剑再出鞘一寸,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寸。
下一瞬,他的头颅就会飞起来。
手背上,筋脉虬结暴起,疯狂地颤抖。
他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却无法让那柄象征着山庄荣耀的长剑,再撼动分毫。
那柄剑,此刻重于山岳。
冰冷的汗液刺破皮肤,在他的后背冲刷出一道死亡的沟壑。
“咔。”
一声轻响。
是他紧绷到极限的意志,被这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彻底压垮、碾碎的声音。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无力地垂落。
“呵。”
陈十三的喉间,溢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哼。
他不再看那名弟子。
一个连剑都拔不出来的废物,与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并无区别。
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在他转身的瞬间,便如朝露遇阳,消弭于无形,不留半点痕迹。
他重新牵起林薇冰凉的小手。
“我们走。”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掌心传来的温热,与方才那让天地失色的恐怖,是两个极端的世界。
林薇被他牵着,神魂未定。
她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激荡。
她抬起头,痴痴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的侧脸。
轮廓分明,眼神淡漠。
可就是这副淡漠的身躯里,却藏着让神魔都要退避的霸道。
前一刻,他是主宰生死的修罗,一个眼神,便能让所谓的高手意志崩溃。
后一刻,他又是那个会记得给她买桂花糕,会用温热手掌将她护在身后的公子。
这种极致的矛盾,非但没有让她感到畏惧,反而让她心中被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安全感所填满。
一颗名为“依赖”的种子,在这一刻,于她心底悄然破土。
陈十三牵着她,走下最后一个台阶。
他所过之处,数千看客,无论是江湖豪客还是贩夫走卒,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惊恐地向两侧退让,自动分开一条宽敞的通道。
他就这样,在全场死寂的注视下,牵着他的侍女,从容离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
斩龙台周围那凝固的死气,才终于开始流动。
“扑通!”
钱万才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眼神空洞,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脸上血色尽失。
完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个精虫上脑的混账儿子,究竟给钱家招惹了一尊怎样无法抗衡的存在。
那不是过江猛龙。
那是能一口吞掉整条江的……远古凶兽!
就在钱万才万念俱灰之际,那个被吓破了胆的天剑山庄弟子,终于从灵魂的战栗中找回了一丝神智。
他踉跄着走到钱万才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钱家主,此事……已超出我的处置范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我必须,立刻回山庄,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禀报庄主!”
这句话,点燃了钱万才绝望深渊里最后一点火星。
对!
还有庄主!
慕容寒庄主!
归真境的绝世强者!江南武林的定海神针!
钱万才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连滚带爬地抓住那名弟子的衣角,涕泪横流。
“庄主救我!庄主一定要救我钱家啊!”
……
天剑山庄。
坐落于姑苏城外三十里的天剑峰之巅。
与山下的繁华喧嚣不同,整座山庄,都笼罩在一股森严冰冷的死气之中。
与其说是武林圣地,不如说是一座修建在山巅的巨大坟墓。
山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巡逻的弟子们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行动之间,除了兵刃甲胄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
没有交谈,没有活人气。
他们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提线木偶,精准,且冰冷。
穿过层层关卡,钱万才被带到了山庄最深处的一座书房前。
书房内,檀香袅袅。
与山庄外部的阴森截然不同,这里布置得极为雅致。
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画,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孤本典籍。
一个身穿月白长衫,面容俊雅,气质温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桌后,用一块上好的蜀锦,悠然地擦拭着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剑。
他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一位正在欣赏稀世珍宝的饱学宿儒。
他就是天剑山庄之主,江南武林公认的“君子剑”——慕容寒。
钱万才一见到他,便再也绷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将斩龙台上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哭诉了一遍。
从始至终,慕容寒都没有抬头。
他只是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直到钱万才哭诉完毕,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古剑,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因客卿被废而产生的怒意,反而眼底深处亮起一种光,一种发现了新奇藏品的光。
“哦?”
他感兴趣的,显然不是刘三爷的死活。
“硬抗三境大圆满的‘开山铁掌’而毫发无伤的护体神功?”
“快到能留下残影的鬼魅身法?”
“还有……一指,便废掉一名同阶高手的霸道真气?”
慕容寒的嘴角,勾起一道弧度,饶有兴致。
他看向那名同样跪在地上,身体还在发抖的核心弟子,声音依旧温和。
“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他面对你,面对天剑山庄时的态度。”
“心智近妖,手段诡谲,胆魄更是大得没边。”
慕容寒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向山下姑苏城的方向。
“确实……是件很有趣......
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让钱万才和那名弟子同时感到一股寒气。
“庄主,此人狂悖至极,不将我天剑山庄放在眼里,若不严惩,山庄威严何在!”那名弟子急忙道。
慕容寒却摆了摆手,发出一声轻笑。
“威严,是靠实力来维系的,不是靠虚名。”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般的自信与自负。
“一只闯进瓷器店的猛虎,你不该想着怎么把它赶出去,而是该思考……”
“如何将它变成一张完美无瑕的虎皮地毯,永久地铺在你的脚下。”
“去查。”
慕容寒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这件藏品,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