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人商议了一番,留下徐百山整顿扶南、高棉两地,以防后方失火。
珠珠则带着舰队溯红河而上,趁着百越诸地尚未反应过来,尽可能抢占更多土地。
第一个目标,就是距离扶南五十里远的林邑。
十八年前,林邑守将朱志便是先帝谢景明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信,替昭朝守着南面门户,以防海上贼寇作乱。
但和帝上位之后,对这些先帝旧臣不甚放心,将其召回朝中,并以叛乱和贪墨之罪,将其下狱。
朱志死后,昭朝南边海禁复弛,海盗倭寇以无可阻挡之势迅速壮大。
不少当地豪族趁乱聚势,一面勾结倭寇上岸抢劫,将世道搅得更乱。
一面又借着官府无人主持大局、百姓惶然无依之际,抢夺人口土地。
乱了一年有余后,几家豪强坐下谈判,将昭朝土地人口当做自家财产,各自分割了一块地盘。
时至今日,林邑城已是当地豪族刘家的一言堂。
其治下百姓与其说是刘家佃民,倒不如说是刘家家奴。
珠珠乔装潜入林邑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几个黑瘦男子正赤着膊,在果林里忙碌。
一名穿着绸衣的年轻人手持皮鞭、在树荫下呼喝。
午时正是烈日当空的时候,火辣辣的日光像要把地面和上头附着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珠珠本来打算只当未见,迅速穿过山道,继续进城。
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有一名攀高采摘果实的男子身子摇晃,从树上一头栽下,跌得头破血流。
珠珠皱了皱眉,挥手让徐立等人停下。
一行人在林木掩映中向出事的地方看去。
只见那监工不但不招呼人施救,反而骂骂咧咧地拿着皮鞭走近,抬手就在对方身上狠狠抽打起来。
“一天天的就整这些幺蛾子!装死也得把今天的活干完再死!”
“让你装!我让你装!”
本就重伤的男人,顷刻之间皮开肉绽。
裸露在外的肩背,全是血淋淋的鞭痕,克制的哭泣呻吟声传到珠珠耳中,让她心头火起。
火红的如意长鞭出手,将那监工拽着,连人带鞭直接撞上树干,撞出了地上伤者同样的重伤。
那监工很快昏迷过去,珠珠见此,把人往上一抛,丢在了树杈上。
其他一块劳作的人直到监工的血从树上滴下,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他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既不敢反抗,也不敢求饶,恰如引颈就戮、任人宰割的羔羊。
光是这个做派,已经可以想见刘家治下的林邑到底是怎样磨灭人性的地狱了。
也难怪谢不疑一心想要平定南方沿海,甚至不惜借八万春之力,以国土换百姓重见天日。
她叹了口气,让徐立等人过去与这些百姓交谈,趁机打听消息。
从这些人口中,珠珠他们知道了,刘家掌权的林邑北接横山,以芽庄城的刘家祖屋为中心,是绵延千里的平原,种植了大量的果园和粮食。
林邑境内百姓约十万,都是和他们一样,从自由身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刘家家奴。
日日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换取一碗照得清人影的稀粥聊以度日 。
精疲力竭、伤痛疾病和时时刻刻的饥饿下,每天听着鞭声起床、在鞭挞中劳作、用食、继续劳作、休息,再次听着鞭声起床。
周而复始。
在这片土地上,老者已是稀缺,大多数人活不过二十五岁。
“你们就没想着反抗吗?十万人,一人丢块石头都能把这刘家人给砸个稀巴烂吧?”
听到此处,珠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亲口问了被救下的伤者。
走近了看,就会发现这些外表黑瘦的汉子,其实年纪都不大,最多十七八岁。
但人人身上都结着深深浅浅的疤痕,眼底也是一片麻木灰暗,半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力朝气。
那受伤的年轻人自称阿牛。
他按着徐立帮忙包扎好的伤口,也不敢看珠珠,仿佛多看对方两眼,就是玷污了仙人似的,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话。
“我阿娘、阿姐和妹妹都在刘家里做活……”
这片土地上男子是永不停歇的牛马,女孩则是刘家天生的奴婢。
他们被刘家掌控着吃喝、生死和感情,从一生下来就是刘家的私产,哪怕心有不甘,也只能在不甘中榨干自己所有血肉,然后在不甘中走完短暂的一生。
这下不单是珠珠,就连站在旁边护卫的徐家亲卫们都不由得长叹一声。
实在是太惨了。
“那若是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和你的家人们都能摆脱刘家,过上不用被鞭挞,自己种的粮食可以自己吃的日子,你们可敢一试?”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女孩子清脆的声音格外悦耳,带着林邑人不曾见过的生机活力、一往无前。
阿牛抬起头,隔着被血糊过、还有些雾蒙蒙的血色,看着那只伸向他们的手,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眼底生疼。
“这世界,本来也不属于那些恶狗。他们想咬人吃人,我可以帮你们打回去。”
阿牛的眼前浮现了许多人。
他因为把食物让给孩子活活饿死的父亲,在无法遮风挡雨的草棚里因为疼痛无法入睡,却连哭泣都不敢大声的年幼弟弟,在刘家管事连绵不绝的咒骂声中一步三回头的姐妹们。
他仿佛被蛊惑了。
“我……我该怎么做?”
……
刘家前两年刚刚经历了一场权力交接。
打天下的老家主重病去世,临终前把林邑和刘家都交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幼子刘伟雄。
上位两年来,刘伟雄沉迷于大权在握的兴奋中,在势力范围内大力搜罗宝物和美人,过得那叫一个纸醉金迷。
这日他正在书房享受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妾阿雀的温柔服侍,突然听说了有果园的奴仆与扶南的兵马勾结,正在闯关的消息。
刘伟雄头一个反应是不信。
“田木和老爷子可是好友,当初老爷子去世,他还送了不少奠仪和人手过来,怎么可能没声没息地就打上门来了?”
不应该啊,上个月他俩还互换了一批漂亮婢女,约好下次宴饮享乐的。
来传信的人着急跺脚。
“不是田木!扶南被人抢了,是北方来的强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三天时间就连抢扶南、高棉两地,现在打到咱们家门口来了。”
“什么!”
刘伟雄噌地从小榻上爬起来,又因为起身过猛,眼前一黑,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