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疑对着铁青着脸的和帝一拱手。
“陛下圣明,素来一心为民,以国为家,与孟朝法令中的以家为国可谓是殊途同归。”
“但如今朝有贼臣如河东县公之流,野有顽痞如南方杨、李之族,享着陛下的恩泽却辜负圣恩,那,先王之法便仍有可采之处。”
“今日是家宴,侄儿便狂妄一次,说些心底话。这也是深知陛下是尧舜之君,不罪言者,又忧我家国心切,不暇细思的缘故,还请陛下见谅。”
他话说到如此地步,先指着和帝鼻子要他接受朝臣监督,不能再窃国库肥私囊。
随即话锋一转,又以尧舜比和帝,比前面的王爷宗亲夸得更厉害。
倒让和帝气也不是,喜也不是。
待要发火治他妄言之罪,这高帽子又压得他开不了口,心里别提有多憋屈。
而满堂谢氏族人还在看着,和帝只能故作大度地笑了三声。
“好好好!恭王这一年上朝听政确实长进了不少,我还总以为你是当年那个怕见生人的小孩子,没想到对经义的见解竟如此深刻!”
陛下为表度量,大夸特夸恭王,还在屏息观望的宗亲们自然也立刻跟上,一块鼓起掌来。
这热烈场面,竟与刚刚谢汝成的不相上下。
一轮流觞结束,徐皇后手中的桃花枝的归属,也就该在康王、恭王二人中。
若是抛开种种身份因素,只谈这题的答案,哪怕是最不通文墨的德妃都能说一句,是谢不疑的答案更加切题,且言之有物。
但身在皇家,又哪有抛开身份的道理。
陛下之前命他们参宴的时候,来下旨的小太监可是话里话外给足了暗示,这场选婿宴胜者必是康王。
即使徐皇后要把桃枝给恭王,陛下也一定会阻止,让皇后改变主意的。
“今日答题,我最喜欢的便是不疑的回答,有温度也有思考,我的这枝便给恭王吧。”
徐皇后果然选了恭王,而和帝也开了口。
“确实,不疑这题答得不错,皇后判得准。”
看吧看吧,果然是……
诶?
谢汝成不可置信地从位置上站起,怔怔地看着和帝。
和帝也在看他。
不像平日里的父亲看心爱儿子的慈爱,反倒带了几分年迈凶兽对领地觊觎者的警告和威胁。
“成儿可是对父皇母后的评判不服?”
谢汝成对上他冰冷的视线,仿佛被虫子狠狠蛰了口,寒悸从天灵盖蹿到脚底,让他一个哆嗦清醒过来。
父皇对他有了忌惮……
母妃之前的担忧竟成了真,即使在他想出了联请封禅的主意,讨好了父皇之后,他依然对自己有了不满!
现在甚至想要把从小到大属意给他的储君之位给别人?
给那个处处不如他、在皇宫里当了十几年透明人的谢不疑吗?
别开玩笑了,那可不是他父皇的种!
谢汝成这段时间被各种情绪刺激着、总是慢了半拍的脑子被这个念头一撞,嗡地一声开始转。
对,父皇应该只是在警告他,因为表弟成宝玉的愚蠢,在表示对他和舅家的不满。
和帝就算想要改换继承人,也绝不会选谢不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父亲对伯父那不可为外人道的嫉恨了,他怎么会把到手的江山尊荣还给伯父的儿子呢?
父皇选择这个不可能的人选来吓唬自己,更证明了他还是想给他机会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谢汝成立刻抱拳深深鞠躬,大声赞颂起和帝的英明。
“父皇英明,儿臣当然服气!”
康王的乖顺,让敏感的君王稍微顺了点气。
他点了点头,决定还是先顾眼前大事。
不管怎么说,徐家女是一定要嫁给他儿子的,哪怕不是康王,也得是寿王、平王或者明王。
最好是康王。
虽然现在他想到那个搞他名声的书生,很有可能是康王府派出来的,依然是怒气勃发,但这些已经长成的儿子,他还真找不出哪个比康王更适合当继承人的。
若是徐家女儿能再等个十来年就好了,那样小贵人们生的小皇子也就长成了,他的选择也能更多些。
想到这里,他瞟了下方目光跟着皇后的桃枝一路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谢不疑身上的徐家女,忍不住就蹙起眉头。
这个侄儿长得有些太好了,刚刚从容答题的样子又洒脱,别勾了徐家女的心去。
自家的矛盾容后再说,这第二题可务必要把他打下去。
打定了主意,和帝临时将他定好的文题撇开,将第二道题定为武试。
谁不知道谢不疑自小身子孱弱,骑射功课常常不见人影。
若是擂台上一败涂地,既可以让康王拿到桃枝,又能打破徐家女因为恭王皮相升起的好感。
最好,在武试中恭王病发,被抬离选婿宴会,也让他儿子们少个威胁。
“谢极乃朕的堂弟,也是我昭朝羽林大将军。朕手中这枝桃花便交到他手上,你们谁能从他手中夺花却不伤花枝花苞,这一题的胜者便是谁。”
同在席中的谢极突然被点了名,惊慌不已,连忙出席下跪领命。
但他心里的苦,怕是只有前日朝堂上的方吉孚能领会了。
和皇子王爷们动手,那是万万不敢下重手的,否则龙子凤孙们伤了点油皮,他可能就要倒大霉。
但既然作为守关人,他又不能放水太过,否则太过不像样。陛下可不会承认自己先前给了暗示,要保康王婚约,只会说他忤逆圣命,是大不敬。
这倒霉事怎么就让他给撞上了呢?
早知道今天就说自己旧伤发作,称病不参加宴会了。
好在上天对他终究是眷顾的,正要起身去接陛下的花枝,花席上刚刚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出声,替他说明了难处。
“哎呀,和皇子王爷打架抢东西,这也太为难谢将军了。”
“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王爷们,就算陛下、殿下们宽和厚道不计较,他怕是也提心吊胆,就怕被穿小鞋。”
“这守关人可得换一个才行!”
珠珠毕竟是八万春这辈唯一的凤命女,她的话哪怕没道理,和帝都得小心斟酌考虑,何况人家说的还是实话。
和帝压下被反驳的不快,挤出笑容看她。
“那依珠珠的意思,这守关人应该换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