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F国。
初赛结束,池理理在候场区接到赛事组进入下一轮的通知,就回到了酒店房间。
宋娇有意让她吃点苦,长点记性,这次就没有让小燕跟她出国照顾她。
反正落脚的曼达华酒店是蔡家产业,安全有保障。
离比赛的费尔奇剧院也很近,不至于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进了酒店,理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倒在床上开始发呆。
明明这几天很忙。
办理出国手续,坐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一个人跑行程。
办理酒店入住,奔波赶到赛场,抽签做准备。
还要抓紧时间和大赛指定的钢伴老师合练。
比完了又有赛后采访。
采访完还得在候场区等待第一轮正赛结果。
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池理理都像是绷紧的弦一样,处于超负荷的状态。
她已经很疲惫了,很应该在这时候沾枕就睡。
但就是睡不着。
从那个暴风雨中告别的凌晨开始,她的睡眠就被不知名的存在夺走了。
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然后就会突兀地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此时身处异国他乡,陌生的环境更加剧了她的游离。
就这么呆呆看着天花板,不知道看了多久,房间里的座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一室沉闷。
前台流畅标准的英语提醒,告知了来电的缘由。
“池小姐,有一位您的朋友在一楼接待大厅等您。”
池理理眨了眨眼,想不出来会是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F国酒店的楼下?
“他有说他的名字吗?”
“沈一龠,那位先生叫做沈一龠。”
……
池理理纷繁凌乱的所有思绪,在见到风尘仆仆的沈一龠时,全都消失了。
明明说了很过分的话。
明明已经和对方彻底告别。
但在异曈异色的人群里,和沈一龠眼神对上的一瞬间,竟然有种安心感。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边,一个站在休息室的座椅边。
两株植物除了彼此注视,一时间竟什么也做不了。
眼神有自己的意识,代替着手指,一寸寸地爬过对方有些憔悴的脸庞、因为匆忙来不及整理的凌乱发丝,和贪婪地看向自己的眼。
只分别了不到一个星期,但好像已经几个世纪没有见过。
她\/他瘦了好多。
年轻男女的心底同时响起了这句话,比理智更快涌上的是心疼。
理理意识到之前,她已经走到了男人面前,想要去摸他微微发青的眼眶。
女孩被自己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飞快将手背在身后,有些欲盖弥彰地打了招呼。
“你怎么到了F国?来出差吗?”
沈一龠摇头,认真解释。
“我请了事假,连夜坐飞机来的。”
“来找你。”
这个回答打了理理一个措手不及。
她偷偷猜测过这个可能,但又很快放弃了。
沈一龠的知情识趣、守分寸简直融进了血液里,她的话又说得那么不客气。
不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再低头回来找她了。
但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不是假的。
他眼底燃烧着的热意也不是假的。
理理紧张得肌肉僵硬,像被他的目光石化,只有舌头还能动,自顾自地在接话。
“你……找我干什么?”
“我们到旁边的贵宾休息厅说吧,我有些话,那天忘记告诉你了。”
理理点头,跟着男人拐进了供客人会谈的单独休息室。
直到坐在沙发上,她才发现这一路上自己是屏着呼吸的。
她急而轻地喘了两口气,调整自己的吐气。
“你想说什么呢?”
沈一龠其实也没有他表现得那么举重若轻、气定神闲。
他捏着拳头,发现自己手心握着两把汗。
和郑女士聊过天后,连夜请假订机票、坐十几个小时国际航班,赶到F国的那股冲劲,在面对正主的时候,重新变成了忐忑。
“你演出那天,我就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喜欢你。”
“我想要当你的树洞、朋友、爱人和家人,想要做你的底气和后盾,陪着你走向更大更好的舞台。”
“你追逐事业也没关系,我也很喜欢自己文物修复师的身份。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并肩走向更宽广的舞台。”
“我不会阻挠你的成长和强大,只会赞美和支持。”
“我……我还可以帮你做后勤。我的工作稳定,如果申请专做书画修复项目的话,出差频次还可以降到更低,我……我可以做你背后的男人。”
说到这里,羞耻感已经快要完全淹没了他。
“你可不可以……”
明明在国际航班上,他按照当初写硕士论文的严谨,写了整整三页的论点论据,试图证明自己的诚意和优势。
但真的站在女孩面前了。
他心中的话还有很多,但脸颊和脑子同时发热,那些论述就轰地一声四散跑开,再也想不起一点。
人间的真话本来不多,年轻男人连耳朵到脖颈那一大片的红霞,胜过许多长篇大论。
理理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应该拒绝的。
应该随便找个理由,好好当不识好歹的坏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然后扭头回房间睡一觉。
把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都抛在脑后。
但她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她的心已经被一片暖融融的温水完全浸泡,缺氧的眩晕感上涌,让她很想就这么闭着眼睛沉溺下去。
而她这欲言又止的动作,让紧紧盯着她的沈一龠更紧张了。
“我知道我来得很突兀,不请自来找上门,向你表白也很不礼貌。”
“大晚上在剧院周边一家一家酒店问你是否入住的行为很傻,很糟糕,很可怕。”
“我知道成年人的拒绝和应承都是无声的,就该在心照不宣里渐渐疏远……”
沈一龠说到最后,简直是孤注一掷般绝望。
他闭着眼不去看理理的表情,抛开了写的告白小论文,放任自己的心,把那些飘来飘去在他脑子里转了许多天,迟迟不肯离开的念头全都展露出来。
他把自己的心剖开,双手捧上,递给了他欣赏、喜爱,想要共度余生的女孩。
“但我不想这样。”
“如果当大人的代价,是体面地退后,然后体面地后悔。”
“那我愿意为了这次心动,做一个不体面的卑劣者。”
“这是我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心动,我不想辜负它。”
他的真心是如此炙热而坚定,让池理理彻底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水汽从眼底蒸腾,遮挡住了理理眼中的挣扎。
被坚定选择的感动,和被爱意击中的震撼,同时向她涌来。
让她只想要点头,想要埋进沈一龠温暖宽厚的胸膛,痛痛快快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