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职上柱国、尚书令后的二十余载,李昭的身影,已成为大唐中枢一道恒定而勤勉的风景。每日寅时未至,他便已离府,于晨星残月下踏入中书省政事堂,与宰相们议决天下要务;午时初刻,身影又出现在尚书都堂,批阅如雪片般飞来的六部文书;及至傍晚,兵部值房内必亮起灯火,他需与兵部堂官会商边陲军情,调度四方镇戍;待到宫门即将下钥,他方踏着夜色归府,而书房的灯,却要亮至深夜——案头堆积的,是河北、河南十八州的军政奏报,每一份,他都亲自批阅,从无懈怠。
这二十余年,他以无双权柄,行匡扶社稷之实:修水利以溉关中良田,减赋税以苏解民困,整军备以威服四夷,安藩镇以息止干戈。朝野公认,因他之故,方有这“太和中兴”的盛世局面。民间百姓感念其恩,皆言:“吴王李公,真乃文景之周勃,贞观之房玄龄,是我大唐不折不扣的社稷柱石!”
然,岁月不饶人,更不饶殚精竭虑的社稷之臣。常年夙兴夜寐,耗尽了李昭的精力,年近五旬的他,虽威仪依旧,权柄更重,但两鬓已悄然染霜,尤其目力,在长年累月的烛火与奏疏侵蚀下,渐感昏花,批阅文书时,常需凑近灯烛,或由书吏在一旁诵读。
便在此刻,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打破了中兴盛世的表象,也考验着这位日渐衰老的权臣。
**徐州急报!武宁军乱!**
节度使崔群被麾下都将王智兴所杀,王智兴自立为留后,更悍然勾结淮西残部,引狼入室,纵兵劫掠泗州、濠州,**竟一举切断了维系帝国命脉的江淮漕运!**
消息传至长安,举朝震骇。漕运一断,无异于扼住了长安与洛阳的咽喉,百万军民的口粮立时告急,繁华帝都可能转瞬陷入饥荒与恐慌。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诸卿……谁愿为朕分忧,平此叛乱,复通漕运?”御座上的李纯,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目光扫过丹陛下的文武重臣。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难堪的沉默。江淮地形水网密布,武宁军素来彪悍,王智兴又是有备而乱,兼有淮西残部为援,实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朝中宿将或已老迈,或镇守边关不得轻动;而年轻一代的将领,大多缺乏在江淮复杂地域独当一面的经验,此刻竟无人敢挺身而出,接下这千斤重担。
李昭立于百官之首,眉头紧锁,心中忧愤交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漕运断绝的致命性,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战的艰难。一股无力感,伴随着身体的疲惫,悄然袭上心头。他不禁回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纵马驰骋,破潼关、定河中的英姿。岁月磨蚀了锋刃,也消磨了体力。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终是未能忍住,逸出唇边:
“唉……若我年轻二十载,何惧此叛!”
这一声叹,包含了多少英雄暮年的无奈与对国事的深切忧虑,听在殿内众臣耳中,皆感心酸。
然而,就在这万马齐喑、君臣束手之际——
“陛下!”
一声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如同裂帛之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殿门处,一位年轻将领昂然而入。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既有李昭当年的沉毅,更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他身着绯色戎袍,步伐沉稳,行至御前,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
“臣,李衡,愿往徐州,平武宁军之乱,复通漕运,为陛下解忧,为大唐除害!”
满殿目光,瞬间聚焦于这青年身上。他,正是李昭的嫡长子,年方二十六岁的李衡!
李昭猛地抬头,昏花的双眼在这一刻迸发出锐利的光芒,紧紧盯住了殿中请命的儿子。担忧、惊讶、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看到薪火相传希望的复杂情绪,在他眼中飞速闪过。
朝堂之上,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所有人的心中都盘旋着同一个问题:虎父之下,真有犬子乎?这承载着李昭血脉与威望的年轻人,是能续写其父不败传奇,还是……会在这凶险的徐州之战中,折戟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