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把防磁袋塞进冲锋衣内侧口袋，指尖触到那枚硬盘边缘时，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不是痛，而是一种低频的震颤——仿佛金属本身在呼吸。他站在金融中心大楼前，仰头望着顶层那块鎏金招牌：“五路财神慈善基金会”。阳光打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像无数把小刀划过瞳孔。他眯起眼，却没抬手遮挡。他知道，这栋楼看得见他，就像它一直盯着他。
三个月了。从宏远钟表厂停产的那天起，他就知道有只手藏在香火与愿力之后，正一寸寸地拨动人间的命运齿轮。而今天，他要亲手把它扯出来。
电梯无声上升，数字跳至三十八层时，一声轻响如佛磬余音。门开，红毯铺展向前，尽头是双开铜门，青铜铸就，门上浮雕五尊神像：招宝、纳珍、招财、利市、北路财神。中间那位手持玉如意的利市仙官嘴角微扬，笑容温厚，可那双眼珠，却是用黑曜石镶嵌而成，幽深得不像装饰。
秦明没有按铃。他推门而入。
大厅空旷得离谱，地面由暗金色地砖拼成繁复符阵，线条间隐约流动着极淡的银光，像是血液在经络中缓缓运行。中央主位上坐着利市仙官，一身鲜红唐装，袖口滚金边，五枚戒指套在手指上，每一枚都刻着不同的符文，此刻正被他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你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填满了整个空间。
秦明不语，从怀里取出终端机，插入硬盘。一道蓝白色光束自设备射出，在空中勾勒出一张三维网络图。七处节点悬浮于虚空中，其中一处赫然标记在这栋建筑的位置，脉冲频率稳定而阴冷。
“三个月前，第一笔交易发生。”秦明开口，嗓音沙哑，“宏远钟表厂宣布破产当天零点整，‘香火期货市场’正式上线。陈婉的名字出现在结算清单里——死亡时间，零点十一分。”
利市仙官笑了，笑得像个长辈看晚辈讲了个不太聪明的笑话。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刹那间，空气扭曲，一组数据流浮现眼前：张立国的血糖曲线陡然飙升；老裁缝家鸽棚里十三只信鸽的飞行轨迹交错成网；唐雪的灵魂波动频率，在凌晨三点零七分准时回荡一次，如同钟摆。
“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利市仙官轻声道，“张队长昨晚偷偷吃了半块奶油蛋糕，血糖飙到十二点六。老裁缝给最胖那只鸽子取名叫‘油球’，每天喂它多一把小米。还有那个女鬼……她每次经过桥洞都会回头，因为她记得那天有人没拉她上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明脸上。
“你以为你能护住他们？命运早已录入系统。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心跳，都是可量化的情绪资产。我们只是做了个平台，让这些价值流通起来。”
秦明盯着投影，眼神未动，可耳后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利市仙官缓缓起身，手掌一翻，更多画面炸裂般浮现：银行账户余额归零、房产拍卖公告张贴在小区门口、医院催缴单堆在护士站台——全是他认识的人，熟悉的脸庞，如今成了系统中的失败案例。
“这不是威胁。”他说，语气平和得近乎慈悲，“这是现实。命运本来就有价格，我们只是把它明码标价。有人愿意赌自己升职加薪，有人押注别人失业离婚。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话音未落，秦明手机震动起来。
一条接一条，弹窗疯狂跳出，几乎盖住整个屏幕：
【亲属账户异常：张立国，糖尿病并发症风险评级上调，商业保险自动解约】
【资产冻结预警：赵芸，实验室设备采购贷款逾期，抵押房产进入司法拍卖流程】
【社会关系变更：唐雪，亡魂登记状态由‘待安置’转为‘可回收资源’】
每条通知下方都挂着倒计时，有的只剩四十八小时，有的已进入二十四小时红色警戒。
利市仙官静静看着他，眼神像在审视一个误闯赌场的孩子。
“你看，系统已经把你身边的人列进去了。这不是针对你，是市场选择。只要有人下注他们的失败，他们就会失败。这就是趋势，不可逆的趋势。”
秦明低头看手机，屏幕亮个不停。他没有锁屏，也没有关机。他知道，一旦切断连接，某些救援通道也将永久关闭。
他缓缓将终端收回背包，硬盘留在桌上，像留下一颗定时炸弹的引信。
“你说这是交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颤抖，“但没人签合同。”
“签了。”利市仙官指了指自己心口，笑容重新浮现，“每次烧香，每次许愿，都是电子签约。你奶奶去世那天，你在坟前跪了三个小时，求她保佑你平安。那份愿力，早就录入系统了——以你的未来为担保，换取那一刻的心安。”
秦明咬紧牙关，喉结滚动。
“那你算错了。”
“哦？”利市仙官挑眉。
“你算他们会倒，算他们输，算我会怕。”秦明往前走了一步，战术靴踩在符阵线上，脚底传来一阵灼热，仿佛踩进了活体电路。
他又走一步。
“你把我绑进去，拿我亲友当筹码，以为这样我就只能躲着查资料，偷偷传证据？”他冷笑，“可我现在站在这儿，面对面告诉你——别碰他们。”
利市仙官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的戒指停止了转动。
“你一个人，能挡什么？”
“我不需要挡住所有人。”秦明抬起右手，轻轻摸了下右耳，“我只需要站在前面。”
就在此刻，手机再次震动。
新的通知跳出：
【紧急联络失效：王灵官通讯频道离线】
【定位服务中断：黄泉导航模块暂停】
【能量读数异常：银钉共振频率偏离标准值17%】
整个系统正在对他实施精准封锁，切断所有外部支援路径。
利市仙官绕出座位，走入投影中央。金光自他体内散开，照亮整座大厅，符阵随之共鸣，地面浮现出巨大的五行生克图，金木水火土轮转不息。
“你知道五路财神为什么能存在千年吗？”他问，声音忽然变得庄严，“因为我们不讲情面。财运不是靠努力，也不是靠正义。它属于看得清形势的人——懂得顺势而为者得富贵，逆势而行者，终将被碾碎。”
他抬手，空中浮现出五个账户面板，悬浮排列，泛着冰冷的数据光泽。
“现在给你个机会。”他说，“退出调查，这些人的命运可以重置。甚至……你可以成为代理清算人，管一片区域。钱、权、命格，随你调配。”
秦明的目光扫过那五个面板。
其中一个写着“唐雪”，状态灰暗，标注“资源待提取”。
他伸手，猛然挥出一掌，将投影打得粉碎。光点四散飘落，宛如灰烬。
“你们定价命，是因为你们觉得人命能用数字衡量。”他说，声音低缓却字字如铁，“可你们忘了——有人宁可毁掉规则，也不让亲人出事。”
利市仙官脸色骤变，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意。
“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秦明声音低下去，带着某种沉重的释然，“后悔去年没多陪奶奶一天，后悔没早点发现陈婉她们的事。但现在我不怕后悔了。”
他向前再迈一步，双脚稳稳踏入符阵核心圈。地面剧烈震动，银钉突然发烫，几乎要烧穿耳骨。那是古老禁制的回应——当持钉者以血为誓，便不再是凡人执法者，而是纠察司最后的执刑人。
利市仙官挥手，所有投影消失。大厅灯光转暗，唯有他周身金光缭绕，如同神只临世。
“既然你不听劝。”他冷冷道，“那就看看接下来七十二小时会发生什么。”
手机又震。
新消息弹出：
【重大背叛预测倒计时：69小时23分】
【关联影响人数：12人】
【当前投注增长速率：+820愿力\/分钟】
秦明没看屏幕。
他盯着利市仙官，身体慢慢下沉半寸，膝盖微屈，肩背绷紧，进入战备状态。瞳孔收缩成针尖，呼吸变得极浅，心跳却平稳如钟。
对方冷笑一声，右手一扬，五枚戒指同时亮起，金光交织成网，笼罩整个空间。
金光炸开的瞬间，秦明冲了上去。
他的拳头砸向投影控制台，金属外壳崩裂，电线爆出火花，控制系统发出尖锐警报。利市仙官闪身避开，头顶金光凝聚成护盾，反弹之力震得秦明手臂发麻。
“你以为暴力有用？”他怒喝，“这里是信息战场，不是街头斗殴！”
“我不是警察。”秦明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眼神冷冽，“我是纠察官。”
他再次扑上，目标明确——连接服务器的主缆。脚尖精准踢断接口，整排显示屏瞬间黑屏，符阵光芒黯淡三分。
利市仙官怒吼，金光暴涨，化作一道冲击波横扫而出。秦明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肋骨传来钝痛，嘴里泛起血腥味。
但他立刻爬起，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手机还在响。
通知没停。
他掏出银钉，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金属表面。那颗看似普通的耳钉骤然震动，发出短促蜂鸣，仿佛苏醒的凶兽。
利市仙官盯着那颗耳钉，终于变了脸色。
“你竟敢用活人精血激活禁制？！”他失声，“那是封印之物！不是给你们这些残存纠察司走狗玩的玩具！”
秦明不答。
他将带血的耳钉狠狠按向终端接口。
轰！
火花四溅，空气中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整栋大楼的灯光忽明忽暗，符阵纹路由金转赤，继而泛出诡异的紫黑色。地下深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似乎是某座尘封已久的主机被强行唤醒。
秦明的身体剧烈颤抖，鲜血顺着耳朵流下，可他的嘴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这一击不会结束战斗。
但他也知道，这场战争，终于开始了。